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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花月春风总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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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姜煜那里学来的偏门道法,说是有让人开口说真话的功效。时珣从前没用过,现下正好拿这人试试效果。

因为被下了符,那人眼神直愣愣地瞅着前方,道:“那姑娘不可能愿意嫁,她好像有个什么心上人,但是她娘不同意,就一直也没嫁出去。前几天,成家老三对她用强了,毁了清白,不能不嫁。”

这实话倒也是简明扼要。

时珣咬了咬牙,一拍手解了他的符,又匿了身形,奔向了那成家。

成家里边,四处都是端着东西来来回回走的人。

红灯笼、剪纸、聘礼、火盆,都一样样地摆好了,就连院里的那棵梧桐树枝上,都挂满了红布条,喜气洋洋的。

正房台阶底下,坐着个跷二郎腿的年轻人,他正是时珣方才在幻境里所看见的那个新郎官。

此时,他懒洋洋地靠在房柱子上,不住地抖腿,一手还磕着瓜子,吆喝道:“哎?都麻利点啊!明天小爷就成亲了,今天这儿安排好了,赏钱少不了你们的。”

说完这话,他伸手又冲旁边的小厮要了瓶酒,悠哉悠哉地撮了一口,接着又道:“我要酒你就只给我瓶酒?下酒菜不知道?能不能机灵点?要你有什么用?”

那小厮连忙道歉,马上就拿小菜去了。

时珣握紧了手,青筋暴起,他到底年纪小,又从小被护在采芑殿,哪里见过这种人渣,他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到那人脸上,然后现了形,怒道:“你是不是人!”

那人猝然被打,门牙都掉了一颗,鼻血也直流下来。

他吐出一嘴血沫,骂了一句,似乎马上就要跳起来和时珣决一死战了。

但就在他站起身来要招呼人的时候,时珣却忽然感觉面前的人和院落一阵晃动,再缓过神来,却似是一桶黑漆从他面前直直浇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然后声音消却,归于沉寂。

时珣有点慌。他捻了个火诀,打在掌心,试图照亮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是那火苗却只是在他手心晃了一晃,就如淋了水一般灭了。

他咽了口唾沫,嘴唇发白,下意识地伸手摸剑。

呼,还在。

他一把抽出剑,举在身前。

几乎是一刹那,时珣忽然感觉脚下踩的东西变了。

刚刚他在成家院子里,脚下踩的大概是石头一类的东西,硬邦邦的。但是现下,他脚踩下去却是松松软软的,像土。

而且,他身边好像长了些东西。

他彻底慌了,伸手去抓,却只摸到了软软的花瓣和叶子。

这是那片凤仙花丛。

姜煜的心愈来愈慌,他心中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刚刚他发现了那个阵法以后,又绕到后院,看见了一具被乌鸦啄干净了的白骨。

一堆骨头,自是也不至于画什么阻隔气味的阵法。但姜煜走近细看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这一次,他直接吐了出来。

吐完了,姜煜扶着墙喘了口气,本来想从院子里那口井里舀点水喝,结果转着轱辘吱扭吱扭地摇了半天,却在水桶里看见了一个人骨头。

他和那个骷髅头面面相觑,最后,姜煜一下子松了手,等到听见了那桶水咕咚一声落回井水里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

他再不想在这个鬼宅子里待下去了,和一堆人皮待在一起都比这院子里舒坦。

想起这鬼村子还淌着一条河,姜煜也不顾他师尊说的那什么不可御剑啊云云,脚尖踮起剑身就冲着那河飞了过去。

姜煜直冲进了河里,舀起一口水就吞了下去。

那种崩溃到绝望的恶心几乎压不下去,他喝了好几口冷水,咕咚咕咚地,最后又把水吐了出来。

那一刻,姜煜真的很希望来一场雨,把这肮脏的村子洗一洗,或者水涨潮了,把村子淹没冲毁了,重新开始。

他躺在河滩上,闭上眼睛,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画了个传音符。

符光很快亮了。

姜煜道:“师尊。”

安玉淙“嗯”了一声,等他说话。

“这是什么地方啊。”姜煜的声音有些沙哑,“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啊。”

安玉淙:“自然是人。”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就算是化成厉鬼,这是多大仇多大怨才能做出这种事来啊……?这种恶人师尊你就不能直接不让他出生吗?让世界上全是好人,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地生活不好吗?”

安玉淙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阿煜,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这是恶人?你怎么知道如果世界上全部都是好人,那么世界就太平了?”

“啊?肯定是他做了坏事,他就是恶人啊?如果世界上全都是好人的话,那不就没有人作恶了吗?”

“世界里必然要存在阴暗面的。”安玉淙道,“你知道他是好人,他是恶人,是因为有人犯过恶,有人行过善,这样你才看到善对人是好的,恶对人是坏的。如果将世界上的恶全部斩断,只留下善的话,那么善良就没有意义了。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质,也是需要去追求去打造的珍贵品质,而不是人们生来就被赐予。人们只有知道了善良的珍贵才会去珍惜它,如果善良像路边的杂草一样泛滥,那么就不会有人把它当做宝贝了。”

姜煜不解地道:“可是,如果善良像野草一样多的话,那岂不是满世界都是好人?既然满世界都是好人,那让这种所谓的宝贝善良被所有人拥有又有什么所谓呢?”

“一样的问题。”安玉淙道,“你怎么知道它是善良?我说过善良是一个需要去追求的珍贵品质。譬如,人间总是说乾泽或者平庸女孩子到了一定岁数就要嫁人了,嫁人以后相夫教子安度此生就可以了,你觉得这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善良吗?”

姜煜茫然道:“不是吗?”

“那如果,有的人不想结婚,不想相夫教子,她只想出去闯荡,去经商、去行医、去做官、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展示自己的独到厨艺,但是这样的梦想和希望她相夫教子安度此生的父母冲突了,怎么办?”

姜煜崩溃道:“那应该怎么办啊?!”

“你看,对于现在的人间大部分人来说适用的善良,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那就说明,这种善良还是有局限性的,还是存在不足的。”

姜煜:“那……这种时候,恶又有什么用呢?”

“一方面,是衬托善,让善这种品质更高贵。善恶相对相生,有屠城的恶人,也有护城的伟人,伟人之所以高于恶人,就是因为恶的存在。”安玉淙顿了顿,又道:“另一方面,就是仙君的职责了。这个世界创立起来,有凡人,有仙君,有神君,各司其职,只有凡间有恶,仙君才有治理的必要。我让这些恶存在,也是为了让仙君有活计干。”

姜煜懵道:“啊?……哦、……哦。”

“说到底,一开始,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善恶之分。一切定性,都是自混沌中摸索出来的。”安玉淙叹道,“你若是想论道,你们回来后自会细讲。”

姜煜挠了挠脑袋,道:“不想了,想不明白。”

“想办法找找你师弟吧。”安玉淙最后道,“他那边情况不太妙。”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

方才喧闹的小村子,现下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与死寂。

时珣站在村外的凤仙花丛里,冲着小村子唯一的一条土路。

砰,砰,砰。

时珣下意识抓住了身边疯长的凤仙花,感觉喉咙发干。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整个村庄如同悬于长廊之中的一盏纸灯笼,飘飘忽忽地闪了闪,沐入夜色的房屋与高挂夜空的下弦月,仿佛受了一块坠入水中的石子,荡起涟漪。

嚓。

风停了。

寒光凛冽。时珣抽出剑,提防着随时会出现的东西。他空出的那只手却凝诀,打算在一株凤仙花上画一道传音符。

因为紧张,他的手有些出汗,也有些发抖。但传音符的那道蓝光还未亮起,他就看见自己对面的小道尽头,出现了无数个猩红色的光点。

他低头,咬着牙把符咒一笔画完,那蓝光亮起的刹那,那些猩红色的光点却无数倍地逼近到了他面前!

那是刚刚还和他说话的村民!

他连一句师尊都来不及喊,就被迫点地而起,跳出了那群村民的包围。

那个速度,已经不是人能够达到的了。时珣心知自己是又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幻境,他心里暗骂了一声,便一个剑光打过去,暂时击散了他们。

虽说是幻境,但幻境中受到的伤害也会加诸现实。时珣既要保证自己不受伤,又不能伤到村民,他叫苦不迭,只得几步跳上了一家的房梁。

那道蓝光在远处只亮起了一刹,瞬间就灭了。

时珣心里一凉,却又见那群僵尸一般的村民桀桀桀地笑着,猩红猩红的眼睛无神地直盯着他走过来。

他心里越来越乱,知道这一个小房子抵不住这么多村民,便几下跳到了最高的成家房梁上。

风声烈烈,时珣耳畔又传来诡异的尖啸声。他头皮发麻,正准备结阵试图破开这个幻境,却猛然发现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子。

时珣僵住了,他知道那是刚刚在屋里独自垂泪的姐姐。

也就是那个新婚当日死在自己花轿上的新娘子。

她极瘦的身子掩在宽大的大红色喜服中,阴风阵阵,灌入她袖中,在这高耸的瓦檐之上猎猎作响。

她好像随时都会被吹下去,可是她又那样阴鹜地站在时珣面前,惨白的面容上,一双沉入阴影里的、极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叫鹊鸣。”她冷声道,“你是谁?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叫时珣……是来查村里发生的事的。”

“查?”鹊鸣道,“查什么?”

她的声音空空的,说不上吓人,也说不上好听,只是有种茫然,仿佛随时都会散在风里。

她这么一问,时珣也不知道了。

查什么?查她怎么死的?目前自己在幻境里走了好几轮,只知道死了鹊鸣这一个人,但鹊鸣的死因也很明显,八成是不肯屈服,成亲前在花轿自杀了。

但是,仅仅一个人的死亡,不至于诡异成这个样子。时珣忽然想到,他和姜煜到这个村子的时候,一片死寂,街上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想到这里,时珣忽然明白,这个所谓的村子里,怕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你是来抓我的?小道士?”

鹊鸣惨白的脸在黯淡的月光下略显乌青。她道:“你该抓的,是我么?”

她站在那里,衣玦翻飞,活像一个做工精致的稻草人,形销骨立。

忽然,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网裹住了他,不断收紧。

时珣猛然挣扎着,却根本挣不脱那无形的巨网。他感到窒息的同时,无数细小的尖叫渐渐明晰放大,逐渐在时珣耳边具化为了清晰而尖刻的人声。

“贱女人!我邀你你还不从!给脸不要脸!”

这是那个嚣张的成家新郎。

“露脸半张骚!你不去勾引人家,人家好好的小少爷过来强你?”

这是一个普通的女声。

“爬上枝头作凤凰了哟,鹊鸣鹊鸣,该是野鸡鸣吧!哈哈哈哈哈给成家下蛋去了?”

这是一个捏着嗓子的男声。

网收得愈来愈紧,时珣几乎喘不过气,他也使不上剑,他继续拼命地挣扎着,却毫无作用。

“贱货!浸了猪笼吧!”

“不守妇道!丢人现眼!”

“过去挺老实,怎么见钱眼就走不开!”

“就穿那几层,不是等人来强你?”

“你跑?往哪跑?人成家还要你就是便宜你了!”

……

“不、不是……”时珣捂上耳朵拼命否认,仿佛此刻那些骂声针对的就是他自己一般。那种窒息感与无力感自内心深处迸发出来,可是那些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好像围着他的头旋转着喷出来,刺向他。

“我不是、不是……”

忽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传来。

“阿珣?”

这一句,只这一句,时珣恍然清醒,哭道:“师尊!”

那种压迫与绝望霎时退散。鹊鸣站在他面前,愣了愣,随即嘴唇僵硬地往上一勾,道:“你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安玉淙自是没有来,他不过是画了道通时珣的传音符。

“别害怕,也不要陷进去。”安玉淙的声音很低,也很柔和,仿佛是贴着时珣耳朵说的,“自己找出口,你师兄在幻境外面等你。”

时珣拼命点头,忽然,他身旁的场景忽地一转,刚刚黑夜之下的高檐霎时消散。时珣四下环顾,却发现他已经到了一间无比空旷的湿泞牢房里,而他的四周,围了一圈镣铐加身的人。

不,准确地讲,是鬼。

安玉淙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时珣定了定心,道:“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

这话自然是问鹊鸣。

但鹊鸣却没有出现。

叮啷当。

一把生锈的匕首掉在他面前。

接着,一个男人被提到匕首前。

这是成家老三。

“你觉得,他该死吗?”

这声音幽幽的,冰冷到渗进骨子里。那把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时珣手里,寒冷冰冽,丝丝入骨。

那个男人双目无神,浑身都是恶心的泥垢,说不定腐烂的肉身下密密地都爬着蛆虫。只有空荡且骇人的猩红色,茫然地在他的眼眶中飘荡。

也不知怎么的,时珣恨道:“该死!”

黑暗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好啊,小道士。”

鹊鸣道:“那你帮我杀了他好了。”

那你帮我杀了他好了。

白晃晃的利刃爬了锈,不用说也知道用这样的刀杀人会痛苦万分。

“嘻嘻嘻,小道士,你不是说他该死吗?”

笑声回荡在黑色里,时珣被一股力量逼得攥紧了匕首,他的手因为挣扎,爆起青筋,不住颤抖着。

时珣闭上眼睛,想着他师尊的话,心定下来,默念着镇鬼咒。

黑色的诡异雾气灌进他的经脉,他握着匕首的双手剧痛和麻痹交织着,他双手紧握着匕首狠狠挥起!

啷当。

最后一刻,时珣终于挣脱了那柄匕首,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

时珣安静道:“姐姐,你醒醒,他已经死了。”

那样寂静的村子,也许早就是一个大冢了。

而曾经在绝境中希望抓住一缕阳光的人,也不该被怨气侵蚀成这个样子。

他又道:“姐姐,你醒醒。”

“啊啊啊——!!!”鹊鸣似乎终于发了狂,“醒什么!他没死!我要他死千遍万遍!我要他魂飞魄散!!!”

一双惨白发青的爪子忽然伸出,时珣后退一步躲开。鹊鸣甩手一掌再次袭来,时珣却也不拔剑,只是聚集灵力结印,然后一个灵力暴击将她打到一边。

鹊鸣被这一击拍到石墙上,她痛呼一声,彻底失了神志,她怒吼道:“你和他们一样!我杀了你!”

厉鬼疯子一般地扑过来,时珣躲闪不及,被她一爪子抓破了袖子。他向后一跃,足尖点在那个浑浑噩噩的成家混蛋头上,借此跳到鹊鸣身后,接着抽剑劈去。鹊鸣受此一击,更加疯狂,她用爪子箍住那混蛋的头,像棍子一般抓起来向时珣抡过去。

“混蛋!你们都是混蛋!!!”

鹊鸣歇斯底里地叫着,却也没打中时珣,那男人的身体如同木偶,被这样一抡,便人首分离了。他的身体被甩进了漆黑之中,只留一个啪嗒啪嗒流着污血的头颅。

她又抛了头,怒骂着奔了过来。

时珣握着剑,抵着她砍过去。

在那剑马上就要触及那女鬼的刹那,时珣忽然听见了有人打响指的声音。

啪。

一切都消失了。

时珣的剑劈过去,却扑了个空,插在了草地上。

他茫然地环视一圈。

这是那村落旁边的一块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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