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可楚添辛一出门就后悔了:自己方才那样讥讽,必会让哥哥伤心,肯定睡不好,他原也是为了自己……
“枫亦,送份安神汤去芙露殿。”
“是,属下这就去。”
他张张嘴,欲言又止,枫亦立刻顿住,敬听吩咐。
“你看看他情绪如何。若他有哪里不舒坦的,即刻告诉朕。”
不出半刻,枫亦就回来了。
“哥哥怎么样?”
楚添辛急切地想知道,季庭泰究竟有没有与他一般,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回陛下,兴昭侯已经睡下了。”
“……”
长秋宫,武凝然见他来,欢喜迎接。
“奕儿可好些吗?”
“奕儿懂事,知道陛下担忧,已经好多了呢。”
楚添辛疲惫点点头,觉得烛火晃得厉害。
“那就好,朕累了,睡吧。”
尚书房,幼童坐不住,时不时就要停下歇一歇。
“太傅伯伯。”
“二殿下?”
季庭泰不由疑惑,楚盈硕已经好几日不喊他伯伯了,这会儿声音也不似往日活泼,而是轻轻巧巧,撒娇卖乖,可爱又狡黠。
“伯伯,你过来嘛。”他扯扯季庭泰的衣袖,悄悄附到季庭泰耳边,想跟他说悄悄话。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有心眼也才三岁多,声音并不小,引两位公主都看过来。
“父皇是不是特别听伯伯的话呀?上回伯伯在,父皇就来看母妃了。伯伯再劝劝父皇好不好呀?”
“臣也只是劝谏,不能左右陛下心意。殿下希望陛下去看贵妃娘娘吗?”
“嗯嗯,父皇陪母妃说话,母妃可开心啦,硕儿希望母妃每天都开心。”他左右看看,费劲巴拉地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玉佩,“这个送给伯伯,伯伯帮硕儿说说好不好?”
“殿下,这使不得,臣……”袖口又被什么抓住,他一怔,转头看见婠璟公主楚臻,“……大殿下?”
“我,我也想父皇,去看母妃……”
“是我先来的!皇姐要等下次!”
“你都说了,父皇去看过贵娘娘了,”她小声争辩,怯懦又坚定,晃晃季庭泰,“太傅,父皇好久不来看我母妃了,你不要他的,婠璟也给你,你劝劝父皇吧。”
说着,她也摘自己身上的挂饰。
季庭泰手忙脚乱,这个安抚两句,那个哄上一哄,旁边侍女小厮也帮着劝阻自家小主子。
自小乖巧安静的大皇姐和素来宽和懂事的二皇兄争执起来,最年幼的尚岸看呆了,也不明白他们在争什么,好奇抬头看看身边侍女奶娘,见她们摇摇头,便安静坐着不说话。
“五皇子生病不舒服,陛下总会看他多些,等五皇子好了,臣就劝劝陛下,好吗?两位殿下快收好吧,臣万不敢受。”
楚添辛坐在石桌边等他,见他出来,眼前一亮,起身去迎。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陛下怎在此?”
楚添辛凑近他,低声道:“我实在想你,哥哥,我昨日……”
岂料季庭泰退了一步。
“陛下若无事,该多去后宫走走。”
“……你就没有别的话说?”
“臣只希望陛下安康,福寿绵长,后宫和睦,儿女绕膝。”
“……”
满心满腹的体己话,楚添辛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想,就算说了,季庭泰也是不愿意听的,何况他现在根本不知该怎么挑起话头跟季庭泰道歉服软。
此事过后,二人似乎彻底闹僵了。
从前楚添辛一天不见季庭泰都不行,现在既不黏着到处去,也不主动召人来,批奏折,见臣子,仿佛真的不在乎了。
就这么冷了两三天,到底是楚添辛没忍住,寻了一日休沐便往兴昭侯府去。
他有心求和服软,却没想到季庭泰根本不在家。
季父战战兢兢把他请到前厅,不住告罪。
“庭泰很快就回,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说着,他便要命人去找季庭泰回来。
“站住。”楚添辛有预料般,“不准找,朕倒要看看他何时回来。”
他自然不会迁怒他人,于是坐在厅里等,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天。
黄昏时分,远远的,季庭泰便看见家门前站着两个御前侍卫,一进门,就看见季父站在前院来回踱步。
“诶呀!可算回来了!”
“父亲。陛下来了?”
“就在前厅,等了你一整日啊。孩子,你快快过去,免得惹陛下恼怒。”
季庭泰不由吸气:等了一天都没教人来找他,估计楚添辛已经生气了,不知这次又该如何难哄。
果不其然,他前脚才进厅,还未来得及行礼问安,便听楚添辛阴阳怪气。
“季家哥哥好忙啊,朕来了都要等。”
“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陛下息怒,臣下身居高位,自然会忙些,臣实不知陛下在此……”
“哦,那倒是朕的不是。季卿此言,是嫌朕给的位置太高了?”
“……陛下,臣绝非故意,若臣知道陛下在这里,便有刀山火海相阻,也必要赶回来的。”
楚添辛扭脸不应声。
季庭泰心下暗叹,示意其他人都下去,自己起身去他身边。
“谁让你起来了?”楚添辛撅着嘴瞪他一眼,小声嘟囔,傲娇嗔怪,本来就没多少的气一下就散干净了。
“……”季庭泰单膝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心里惦记你,免不了疏忽这些俗礼。”
“外面人新鲜,季卿还知道惦记朕吗?”
“你连我去哪,做了什么都知道,怎么不知道我惦记你?”
“我是你弟弟,你去哪里,我还不能知道吗?”楚添辛低着头不看他,眼睛泛红,“你若真惦记我,干什么不来找我?”
“……若真的只是弟弟就好了。”
楚添辛立刻红了眼圈,以为他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了,委屈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十六今日为何而来?”
“我想你,哥哥,我好想你。”楚添辛揪着他的衣襟,眼泪说掉就掉,“哥哥,十六不想和你吵架,十六不能没有哥哥。”
“……”他摸摸他的头,内心苦涩,“可我也不想你被人骂昏君。你之前明明做得很好,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他回来了,坦白了,才使得楚添辛这样失态,他破坏了楚添辛本该安逸的人生,破坏了帝后恩爱佳话,破坏了前朝后宫的平静。
都是因为他,楚添辛一次次失态,落人话柄,成了昏君。
都是他的错。
楚添辛伏在他身上,一面哭一面动。
季庭泰没办法,迎上落下的眼泪,断断续续安抚:“别哭……别,别哭……”
“哥哥,哥哥……爱我,只爱我,哥哥……”
“爱你,嗯……哥哥爱你……乖,不哭……”
夜里,二人温存过后,楚添辛照常钻进哥哥怀里,攀着哥哥肩头,听哥哥的心跳,仿佛根本没发生过先前的事似的,如胶似漆。
“十六。”
楚添辛警觉,立刻仰头,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夺回话题主动权。
“我会好好养她们一世,保她们衣食无忧。哥哥,我真的没办法去应付别人,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容不下别人。
“哥哥,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楚添辛哭累了,事后不过几句话就哼哼唧唧要睡觉,坠入梦乡,这几日内心煎熬痛苦,竟喃喃说起梦话。
“哥哥……”
“嗯?”季庭泰困倦疲惫,但一听他的声音就清醒几分,迷迷糊糊应着。
“哥哥……”楚添辛蹭着他的心口,无意识问出内心深处的话,“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不要丢开我……”
“不会……”季庭泰似乎清明一瞬,收紧手臂,由心而发地回应,“从来没有……”
“哥哥……”
感受到怀中人往里钻,身体先理智一步抱紧他。
他低头,轻吻楚添辛发顶。
爱他早已成为季庭泰的本能,无论何时,他都不会忘了爱他。
次日,季庭泰一睁眼,就看见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怀里拱啊拱。
“别闷着,出来透透气。”
他掀开一点锦衾,把人剥出来。
“我在看哥哥心里都有谁。”
“看见了?”
“看见了,只有我。”楚添辛骄傲又自豪,紧紧与他相拥,“哥哥心里也是有我的,是不是?哥哥舍不得我,哥哥只是没办法。”
被戳中心事,季庭泰一言不发。
“哥哥既已做了一世贤良太子,这回就自私点吧。你只管放肆,无论怎样,我都会让你自在快活,一世无忧。”
“……”
“我不冷落她们,哥哥也别冷落我,好不好?”
他摸摸身边人散乱头发。
“哥哥予我一句真话,推我去别处,你真心高兴吗?”
他久久不言,指腹摩挲君王稍显稚嫩的脸颊,在他跟前,雷霆手腕的君王从不会显露半分厉色,永远恭顺如羔羊。
“哥哥。”他轻声催促,急切想要一个回答。
“假的。我会吃醋。”季庭泰放开他,微微拉开距离,认真注视他的眼睛,委委屈屈,坦诚相待,“我不高兴,我会吃醋。”
“我欢喜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我高兴你不再孤独,我亦厌烦你身边有那么多人,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了。不过,一想到你是天下的帝王,却是我一个人的弟弟,心中便甚感安慰。
“我其实没有那么好,十六,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也做不成一个好哥哥。”
爱上亲弟弟的他,就算转世重来一回,也是有着独占他的私心。
其实季庭泰心里都清楚,楚添辛舍不得他,离不开他,所以才放心把人推出去
——他知道,楚添辛一定会回来。
他知道,楚添辛心里有个位置永远属于他,就像太子府,即便登基多年,依然光洁如新。
楚添辛心满意足地笑了,吻上他。
“我就知道,哥哥最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