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是被一瓶酒给浇醒的，他还没来得及叫骂就看见了黑暗中的一双闪着血光的眼睛，愣了几秒后猛然回过神。长时间的黑暗让他的视力苏醒得很快，也看清了站在远处的另一个人。雷恩记得他，这个人不久之前出现在了酒馆里，身边还坐着一个戴着兜帽的……吸血鬼。

如果是为了进食，他们没必要把他打晕了之后带来这种破地方。吸血鬼的感知能力比常人强出太多，一定是听到了他在酒馆里说的那些话之后才找上的门。

“你们要什么？”雷恩皱着眉，“我是东部气根边境骑士团副团长，霍姆兰德家人，你们不怕报复？”

“报复，”虞影溯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怕人类的报复？”

雷恩呼吸一滞。

“你和联盟是什么关系？”虞影溯问，“或者说，霍姆兰德家和联盟有什么关系？”

“我们家和联盟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有消息，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然后卖给报社，赚一点小钱，”虞影溯笑了，“那你怎么确认消息的真假？万一卖给别人一个假的，霍姆兰德家的名声可就要丢了。”

雷恩拿不准他的目的，眼前这个吸血鬼的目的看似是联盟，但每一句话都在指向霍姆兰德家。吸血鬼和联盟是公认的死敌，他想要什么？仅仅为了自己还是……想要将整个联盟掀翻？

“看来你知道的也有限，”虞影溯突然笑了，“你好，雷恩·霍姆兰德，我是虞影溯，现在的……联盟通缉榜首位。”

“你——”

“我从不知道萨利尔曼王国和联盟的关系这么紧密，”远处的塔尔低声道，“你既然知道兰克·索萨会是十三长老，那你知道五长老和七长老长期守在西莱恩和帕帕罗尔嘉吗？”

“我……”雷恩的话被堵在的喉咙口，他忽然就认出了塔尔，这两天他背叛联盟的消息铺天盖地地传遍了整个东部气根。他为什么背叛？因为眼前这个叫虞影溯的吸血鬼？还是……因为索萨家的变故，又或者……一些连他都还不知道的消息……

“我……我知道他们在八大城里，哈普兰特·铂尔曼和达妮安卡·帕恰克尔曼，”雷恩哑着声，“但据我所知，他们和联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联盟长老都是混血种，”塔尔问，“他们的血脉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雷恩低声道，“我的消息多数来源于王国内部，联盟的……很少。”

“联盟里的事你知道多少？”塔尔踩着一地的碎玻璃渣步步逼近，“未公开的。”

深秋的暴雨让空气的温度下降了太多，屋外闪过一道明白色的光，不过半秒之后惊雷落下，让雷恩全身都猛地抖了一下。他的思考一刻都不曾停下，后背已经湿透，他知道塔尔·斯图莱特是索萨家的养子，知道索萨家被联盟清理得一干二净连房子都没剩下。

他最想要听到什么？他如果是因为索萨家而叛逃联盟，那……

“我……”雷恩的声音都在颤，“我知道索萨家的叛徒是谁。”

屋外还是狂风骤雨，一门之隔的屋内却是一片死寂。雨声在黑暗里变得粘滞，像是蒙上了纱，又盖着密不透风的罩子，沉闷地灌进耳中。

塔尔停在了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谁？”

“我只知道身份！”雷恩连忙道，“是联盟四长老，他……他很早就潜进了索萨家，但就连长老殿里也有很多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是谁……”

联盟的十二长老塔尔只见过四个，大长老，六长老苍珩，八长老夏佐和九长老楼庭笙。塔尔看了一眼虞影溯，对方的眼神告诉他雷恩并没有在撒谎。

“继续，”虞影溯说，“就这一个？”

“还有！还有……说……说索萨家不会落没，因为联盟的四大家族都有……都有契约的魔族……”雷恩看着对方的眼睛，“四大家族的家主都有一个契约魔族，都城的大图书馆有记载……”

魔族？

“看来大图书馆里东西不少，”虞影溯低声道，“这次也是禁|书区吗？”

“是，”雷恩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是在禁|书区，但禁|书区的钥匙在尤金·霍姆兰德手里，他……他始终都在和联盟传信。”

“那不是你们霍姆兰德家的人吗？”

“不是！”雷恩连忙道，“他——”

“他要篡位？”塔尔问，“信里写的什么？让联盟入侵萨利尔曼王国？”

雷恩一愣：“你……怎么知道……”

“琳琅天城，帕帕罗尔嘉和西莱恩，”塔尔冷笑，“联盟想要篡位，门都开了。”

“可东部两大城从未有过来自联盟的消息，”雷恩连忙道，“如果他们……我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你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塔尔皱着眉，“混血种可以使用法术，传送阵能让一张纸瞬间从这里传到王国最西面，你从哪里知道？”

“法术……”雷恩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他们有……法术……”

“你的情报网是霍姆兰德家的？”虞影溯问。

“一部分，”雷恩低下了头，“还有一部分是我私人的。”

“霍姆兰德本家人跑来东部气根边境，你和阿克曼公爵一样是来体验生活的吗？”虞影溯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拎了起来，“还是为了别的。”

“我……”雷恩欲言又止，“我……为了……”

“尤金·霍姆兰德是哪里人？”塔尔突然问。

“帕帕罗尔嘉，他母亲是洛克家族上任家主，”雷恩没有犹豫，“洛克家十九年前才开始出现在帕帕罗尔嘉，二十年不到就已经掌控了帕帕罗尔嘉东部的几个大城，我不信没有他的手笔。”

帕帕罗尔嘉的东部就是东部气根，一旦失守，联盟就可以从这里直刺琳琅天城。

“你截获了几封信？”塔尔问。

“三封，都是尤金送去联盟的，”雷恩道，“但他们用的是暗号，我只能看得懂一部分。”

塔尔皱起了眉：“你看得懂？”

联盟的暗号仅限内部使用，每一年都会进行更换。

“传消息的人每年都会给我一部分暗语，”雷恩说，“他的签名是‘潘’，我没见过他，但近两年的消息都是这个人给我的。”

这个姓氏在东部边境并不少见，联盟里姓潘的人数不胜数。

“走帕帕罗尔嘉吧，”虞影溯对塔尔说，“相比之下信息更多。”

“嗯，”塔尔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雷恩，“你要回琳琅天城？”

雷恩没想到他们连这个都听见了，他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想着摆脱烦人的报商，不得不用即将回琳琅天城这个理由甩开他持续不断的纠缠。眼前的两个人显然想借此机会一同进入都城，联盟的通缉犯还好说，那眼前这个吸血鬼……他怎么可能进琳琅天城？

要通过八大城之内的层层关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家族虽说有大家族的优势，但也并非每个地方都会轻易放行。如今的帕帕罗尔嘉被帕恰克尔曼家和洛克家族一分为二，以古老的中心城亚恩为界，东部洛克家族占据着的伊尔亚及周边城市还好说，可西部的帕恰克尔曼家族却始终对霍姆兰德家意见颇深。

雷恩真的不敢冒这个险。

“克莱蒙·诺克是你们团长，”塔尔说，“他有个五岁的女儿，芙兰·诺克。”

雷恩险些扑上去：“你要干什么？”

“所有人都说东部气根边境骑士团的团长是个老实人，刚正不阿，”虞影溯笑了，“那对他的女儿呢？”

暴雨天并不会有太多的巡防骑士，就连建在东部气根上的瞭望台都没了驻守。塔尔并把尤金·霍姆兰德和联盟勾结的消息散布在了边境骑士团的驻地里，又将其中的一封信塞进了骑士长的书房。

雷恩被放出那间屋子时暴雨还未停歇，地面的积水已经可以淹没脚踝，深夜的蒙托帕因为这场倾盆暴雨变得寂静。谁都不会想到东部气根边境骑士团的副团长其实根本不住在八大城之内，他的居所在蒙托帕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大，却十分体面。

虞影溯在进门前脱了身上的斗篷挂在玄关，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应该的，”雷恩小声说，“之前阿克曼公爵进八大城的时候跟我说了檀枫镇那三个吸血鬼的事，我……可我管不了放行的事情。”

“塔尔离开之后你好像没那么恐惧了。”

“我感觉他比较可怕，”雷恩苦笑，“斯图莱特家的人……我第一次见到。”

“你知道他们家族？”

“知道一点点，还是在传闻里，”雷恩从柜子里拿了两双新的拖鞋，“您……和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今晚酒馆出了点事，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

“不用麻烦，”虞影溯笑了笑，“我不会对人类的幼崽做什么，只是要利用她牵上和克莱蒙·诺克之间的这条线。”

雷恩张了张嘴，半晌之后问：“你们要对抗联盟吗？”

“联盟通缉榜首位不对抗联盟还能做什么？”虞影溯问，“等你到了琳琅天城，联盟的消息还能传过去吗？”

“能的！”雷恩连忙说，“会延迟一到两天，但能传到。”

“那就麻烦了，”虞影溯说，“别紧张，你知道我是谁，但那是以前的身份。”

“我……好……”雷恩说，“你们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没想到通缉榜首位的吸血鬼没有杀|人的兴趣？”

雷恩答不上来。

虞影溯见了他的反应后扬起了嘴角，他不介意对方的瑟缩，人类和吸血鬼之间本来就不会有多好的关系。

“也不是完全没兴趣，”虞影溯轻轻笑了笑，“只是常人受不了我的手段，所以……只能找些不寻常的人。”

他说话时带着十足的慵懒气息，但雷恩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一条盘踞着的巨蟒。虞影溯长了一张太容易让人亲近的脸，以至于每一个最初接触他的人都会误以为他很好相处，雷恩也不例外。他甚至觉得虞影溯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个天神，而不是暗沼里的吸血鬼。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吸血鬼的皮囊是最能蛊惑人心的东西。

屋里的危险气息逐步蔓延开，虞影溯眼中的血光并未闪起，但仅仅是一个抬眼就让雷恩后背发麻。

“反正你也没有说谎，我通常不对诚实的人下手，”虞影溯退了半步，“你没骗我们吧？”

“没……没有，”雷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那个……要不我准备点热汤吧，秋天雨凉。”

“嗯，多谢，”虞影溯打开了门，“烧点热水吧，我怕他淋一身雨发烧。”

雷恩连忙答应了一声，但一转眼虞影溯就不见了踪影。

虞影溯是在瞭望台上找到塔尔的，他坐在实木搭成的台子边缘，望着八大城在雨中迷蒙的灯火出神。雨水把他浇透了，秋雨寒冷刺骨，让他的嘴唇都在发白。他整个后背都像是在冒火，蜿蜒的热意顺着黑色的荆棘花纹爬到了后颈，手碰不到，雨也淋不透。

“你来干什么？”

虞影溯并未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踪，他站定在塔尔身后，轻声说：“走吧，我让他烧了点热水，回去泡个澡。”

塔尔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一言不发地窝在瞭望台的边缘。他低着偷望向地面，无数的雨滴汇聚成一点，他原本缩着的双腿放了下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和暴雨一同坠落。

“雷恩有异常吗？”塔尔问。

“没有，”虞影溯坐到了他身边，“暂时可信。”

“嗯，”塔尔闷声问，“那你呢？”

虞影溯笑了，抬手按住了他后颈上攀附的荆棘花纹：“一直可信。”

夜雨像是一张幕，塔尔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后背在雨里坐了这么久都没有降下去的温度因为虞影溯的接近就开始回落，那只按在他后颈上的手比冰都管用。

“其实你不排斥，”虞影溯捏了捏他后颈单薄的皮肉，像是在安慰小动物，“但还是忘了吧，就当是我发了个疯。”

可没有人忘得了，他们都心知肚明。

“走吧，雨又大——”

虞影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塔尔拽着手腕从高台上坠下，他下意识地把塔尔搂在了身前，用自己的后背朝向了地面。

坠落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四秒，但一切都仿佛凝固在了腾空的一瞬间。塔尔看见了虞影溯略显惊讶的表情，又看见了笑容。他被对方按在了怀里，地面的砖石碎裂，之后耳边便是熟悉至极的低笑。

“我第一次这么落地，”虞影溯似乎有点疼，声音带着一丝难耐，“你朝我扑过来了吗？”

塔尔一怔，刚准备起身就被按住了后颈。

“你总是在让我发疯，你是毒|药吗？”虞影溯抵住了他的额头，混乱的鼻息喷洒在他唇边，“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

“我不知道，”塔尔低声说，“我不知道……”

他逃不掉了，虞影溯按着他的后颈压着他的后腰让动弹不得，他们浑身都是水地交叠在一起，塔尔骑在他腰间，看见眼前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上落下了雨，就抬手给他抚开。他的小指勾住了湿润的头发，指尖触到了虞影溯耳朵上的那个凹凸不平的牙印。那里在发烫，和他后背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一起再次燃了起来。

塔尔想到了之前那个吻，吸血鬼的嘴唇也是软的，口腔的温度会随着时间逐渐变得炽热，直到和血液一样。

秋夜的与太冷了，他想再感受一次。

“我可能也疯了。”

塔尔低下了头，唇舌相接的瞬间被虞影溯按着后脑翻身压在了地上。獠牙刺破了他的舌尖，痛觉被唾液和血淹没。他抓住了虞影溯的手臂，黑色的发丝绕住他的指节。

“你主动的，”虞影溯低声说着，獠牙和他的牙齿磕在了一起，“你自找的。”

虞影溯的掌心从他的后腰游走到了腹部，最终停留在了他先前留下伤口的位置。他的指尖和秋雨的温度相差无几，但塔尔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未因此感到寒冷。他触及的每一处皮肤都像是浸入了温水中一般，没有力气，也不想抵抗。

塔尔不想去思考那些既定的规则，他知道吸血鬼的皮囊大多用来欺骗，可他抗拒不了。

这个吻太过于温暖。

设定细化：关于帕帕罗尔嘉：百年前帕帕罗尔嘉最大家族为诺克家族，可以和如今的霍姆兰德家相媲美，但后来由于权力被分散，最终走向了落没。之后帕恰克尔曼家崛起，安亚纳成为了亚恩之后的第二大主城。二十年前洛克家族出现，伊尔亚也因此繁荣。

尤金·霍姆兰德的母系就是洛克家族，因此洛克家族的崛起必定和尤金分不开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