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痛苦地捂住心口,每呼吸一次,心口都像针扎一样刺痛,他不停地在床上打滚,哀嚎。
陈河眼疾手快,连忙扑了上去,按住他的双手,强迫他停下来。
“明朗,你清醒一点!看清楚我是谁!”
明朗喘着粗气,呆望着天花板,眼神灰暗无神,不停低喃着沈尚的名字。
陈河心里没来由地一惊:“沈尚?沈尚怎么了?”
明朗:“沈尚死了。”
*
沈家并不为沈尚的受伤而改变什么,晚宴如期举行。
沈家是万兽山村出了名的大姓家族,家族成员众多,几乎占据村子三分之一的人口。
沈大娘家正堂摆圆桌两张,院中摆圆桌五张,连里屋床和榻上都各自摆了小方桌一至两张。
沈家三口的朋友均安排在院中,亲戚则坐于正堂,十岁以下的孩童,安置在里屋。
说是给沈尚举行接风宴,其实也是变相的小辈聚会,所以沈家的祖辈们一个也没出席,便由沈大娘和丈夫沈学坐了主座,沈尚吊着一条胳膊坐在旁边。
沈学还没发话,沈大娘就笑嘻嘻地举起了杯盏,对众人道:“那个......今日是小儿的接风宴,大家也都知道,小儿常年在城里做营生,我们做父母的难免思念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他接风洗尘也是理所应当的,各位身为我沈家亲朋,理应出席,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大娘笑容宽和,但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客气。
一旁小辈桌上,一个容貌昳丽、穿着艳丽的姑娘小声嗤笑一声:“不就是回趟家嘛,至于这么劳师动众。”
她对面的沈北辰也不管长辈们有没有动筷子,仗着自己的座位离长辈桌最远,用桌上其他人的身体当掩护,悄摸摸夹了菜塞进嘴里嚼。
“可不是嘛,我兄长和阿姐们不也同样几年回来一次,也没见过这么造势。”
姑娘隔空朝他举了举杯,敬二人的意气相投。
沈北辰乐呵呵地遥遥相应:“敬表姐。”
沈南康倾身过来,用筷子敲了一下沈北辰的手背,小声斥责:“吃菜还堵不上你的嘴?”
沈北辰酒刚递到唇边,就挨了这么一下,险些拿不稳杯盏。
与沈北辰举杯的表姐陈榕儿不乐意了,娇嗔道:“南康表哥~北辰并没有说错什么,事实就是如此啊,你家就是比他家登得上台面。”
待沈南康将脸从沈北辰转到陈榕儿那边,脸上的愠色已经换成了足以以假乱真的温和,道:“咱们此行前来,是为尚堂弟接风洗尘的,这毕竟是在尚堂弟家,还是不要嚼舌根为好,表妹,你说呢?”
邻座的沈小零握了握陈榕儿的手,一脸担心地冲她摇摇头,意为不要把事情闹得不愉快。
陈榕儿没好气地将手抽走,冲沈南康莞尔一笑,竟笑出一点娇羞,道:“南康表兄所言极是,榕儿不再说就是了。”
坐在沈小零对面的沈大成见自家亲妹妹满脸失落,被陈榕儿轻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扬高声调道:“哎呀,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啊!今天这么多好吃的,还有美酒,来来来,兄弟姐妹们,喝喝喝!”
骤然响起的人声成功吸引了另一张桌上长辈们的注意力,正在讲话的沈学话音被打断,长辈们纷纷回过头来。
沈歇气急败坏,有些大舌头道:“臭小子!长辈说话,有你什么事!”转而站起身,对沈学端起酒杯,赔礼道:“堂弟啊,不要见怪,小孩子尽知道瞎胡闹。”
沈学勉强弯唇一笑,端起杯盏,冲沈歇举了举,小抿一口。
沈湘撇了沈歇一眼,冷哼道:“大成眼看着就要二十了,还是小孩子?堂兄倒是挺会护短。”
沈湘和陈榕儿不愧为亲母女,不但轮廓锐利、走势上挑的眉眼相似,连咄咄逼人的语气和睥睨天下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沈歇闻言,面含愠色,却不敢说什么,讪讪放下了杯盏。
沈学若有所思,还有那么一点得意,听着姐姐在自家饭桌上对堂兄口出恶言,也不加阻止,神色淡然地喝了一口酒。
听到父亲因自己而被当众数落,下不来台,沈大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遥遥对沈湘道:“堂姑,您怎么不问问刚才您女儿还有北辰说了什么,就只指责我父亲教子无方!您要是实在想指责,那就指责我!冲撞长辈们的话是我说的,与我父亲无关!”
父亲被当众揶揄,哥哥当众顶撞长辈,一场晚宴还没开始,就被搅了个七八成,这让沈小零十分无地自容,满面红霞地垂下头去。
沈歇用力一拍桌子,狠狠一指沈大成正要说话,就被沈湘打断:“放肆!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榕儿和北辰不论说了些什么,那也没有打扰到别人,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点体统规矩了!”
沈学也站在亲姐姐这边,对沈歇摇头冷笑,道:“堂兄啊堂兄,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
陈榕儿和沈北辰暗地里无声对视一眼,唇角都带着讥讽和不怀好意的笑。
沈大娘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温言安慰:“不要吵,不要吵......”
“好了。”一直在一旁未发一言的真正的大家长沈修,用指尖扣了三下桌面,声音不大,却极有威慑力,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沉声道:“一聚在一起就吵,小辈们胡闹,你们身为大人,也跟着胡闹吗?一个二个的像个什么话,要是再这样,我看以后也不必再聚了。”
沈修一发话,沈歇就止不住的委屈,拼命咬着唇,像是有万般委屈,叫了一声大哥,“他们也太......”
沈修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好了,你也少说两句,有什么话,私下里单独和大哥说。”
他倾身过去轻拍了拍沈歇的腿,“喝点水。”继而扬高声调:“一欣,把桌上的菜分出来一些,给里屋的孩子们送去,二河饭量大,带孩子辛苦,给他多盛些。”
小辈桌上应声站起来个亭亭玉立、面容娇好的女孩,道了声是,转身去灶房里拿盘碗了。
早就坐不住的沈小零心里直打鼓,想说她也想去帮忙,却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指甲快把大拇指抠出血了。
沈尚那游离了几十里山路的神绪终于回归主线,想起自己是主人也是小辈,忙起身去行使小辈的职责,道:“父亲,母亲,儿、儿子去帮忙。”
沈大娘向他投来个惊喜又欣慰的目光,扬声道:“我儿子就是有眼色,快去快去。”
沈尚的耳根子瞬间红了。
沈小零闻言心绪难平,总觉得沈大娘是在含沙射影,说她没眼色,将脑袋垂得更低,眼眶渐渐红了。
沈修:“行了,都快吃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
秋分之后,昼短夜长。
夜就像一面蓝绸子,将天地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
沈大娘家灯火通明,可能是把十里八乡的灯火烛台,但凡是能发光的物体全都拿了过来,简直照夜如昼。
而仅两道篱笆之隔的陈河家就显得清冷多了,几间屋子一盏灯都没点,院子里漆黑一团。
他轻轻推开明朗的房门,将手里的碗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手抄着明朗的后颈扶他坐起,靠在床头,“别再想了,只是个噩梦罢了。”
他将碗递给明朗,明朗不接,仍是满脸魂不守舍。
陈河:“不吃东西身体怎么......”
“太真实了。”明朗喃喃将他打断。
陈河一蹙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