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两侧竖立着两个与门齐平的巨大摆钟，像两个门神，上面的时间显示着10:20。

修女模样的老妇人行至两人身前，带着两人从左手边侧殿的走廊进入中殿。

挑高的穹顶让中殿的布局更加宏伟壮丽，前排的长椅前早已站满了吟唱的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裙子，白色兜帽盖住他们大半的脸。

老妇人将黎昩和沈着带到唱诗班的最后，做出祷告的动作，便离开了。

一个没有语言系统的引路NPC，黎昩想。

中殿尽头的歌坛被洁白的鲜花簇拥，领唱的歌者穿着一件素净白裙，头发被白色的长巾包裹垂在身后，她皮肤雪白，身材匀称，正赤脚站在花瓣上，微閤双眼，在彩色阳光之下倾情吟唱。

她像落入凡尘的精灵，纯洁美丽。

“你我本是神明的孩子，来到世间经历苦难

不要害怕，泥污里挣扎的孩子

神会为你的苦难落泪

不要害怕，身负罪孽的孩子

神会为你洗去灵魂的污浊

……

爱与信仰孕育了我们的母亲

我们都是神明的孩子。”

白色的花瓣从穹顶飘落，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一曲完毕，领唱者睁开双眼，洁白浓密的睫毛之下是一双蓝色眼睛。

她的目光落在黎昩身上，她莞尔一笑，踏着一路洁白的花瓣，脚步轻盈地朝他走来。

随着领唱者的靠近，黎昩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压力向他袭来。她还没到身前，黎昩不堪重负，一屁股坐在了长椅上。

沈着：没眼看……

纤纤玉指抚上黎昩的脸颊，黎昩被迫直视了那双落入星辰的眸子。

沈着看着领唱者捧起黎昩的脸，脸贴着脸地低吟着什么，黎昩的双眼不再清明，他似乎在幻境里挣扎，微微蹙眉。

沈着不敢轻举妄动，整个唱诗班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如果此时他对领唱者动手，恐怕会引起整个唱诗班的暴动。他倒是无所谓，只是到那时精神值跌停的黎昩恐怕会直接丧失自主意识，成为暴乱的养料。

沈着冷哼，他已经提醒过黎昩一次，没义务再提醒他第二次。

副本世界，本就是遵循适者生存的规则。

自求多福吧，您嘞。

……

“迷途的孩子，你还在找回家的路吗？”

神圣的声音堪比初春融化的第一捧雪，从枝头落下，散开在了黎昩心里。

家，好陌生的词汇，却又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黎昩的大脑里试图还原出一个家的模样……

他想回家吗？去找寻一处没有责备与怀疑的安身之所。

从他进入游戏以来，他就没受过一点好脸色：宋郁城不分青红皂白，一心只想把他送上刑场；沈着自始至终用看狗的眼神看他，张口闭口都是在问他要钱；就连一面之缘的护士都对他敌意满满，68系统时的住宿费收自己80系统时……让自己欠下高额债务。

明明他还是个新人玩家，却拿了最烂的面板。

到头来还要为了还债进这种诡异的副本。

VIP病房他住的起吗？

那些钱是他想花的吗？

沈着经过自己同意了吗？

还不如不管不顾让他自己死在路边算了……

猜忌、污蔑、欺骗、厌恶……像一座座大山压在黎昩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孩子，你太累了……”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好像来自黎昩的内心，裹挟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随声音走去。

“难过吗？想要哭泣吗？”神圣的声音慢慢引导，“乖孩子，我来带你回家。”

雪水散开，渗入心底，黎昩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哭泣。

难道哭的不应该是他吗？

黎昩摸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干巴巴的没一滴泪水。

有人在替他哭？

黎昩不解，凭什么啊？那人在哭什么啊？

一整个唱诗班围在黎昩的身边哼唱，白花花的一片。

领唱者牵着他的手走向祭坛，祭坛上有一座小小的木屋。

这就是……家？

唱诗班为他们让出一条花路，一条铺满白色花瓣的路。

这种花黎昩见过，是环绕在歌坛的鲜花。

这个意识像是撕开了一道虚幻与现实的口子，黎昩又在吟唱声后听到了更清晰的哭喊。

“操■■■他妈的……是■■■，地■■真他娘■■救■■救命■滋滋——我还■■滋滋——”

他哭得好脏。

黎昩扫视唱诗班，试图去寻找那个求救的人。

然而，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花白，他有些分不清方向与眼前的事物，他周围的究竟是白色的花，还是白衣的人。

他努力辨别求救的方向，却听到了愈发高昂的吟唱声。

领唱者的一脚踏上祭坛，木屋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有人在里面做饭，似是在等候黎昩回家。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黎昩试图甩开领唱者的手。

领唱者攥得死死的，她的指甲陷入黎昩的手腕里，血液汇聚在指缝里，不滴不落。

挣扎间，他的目光被木屋里的人吸引，那人也一袭白衣，看背影好生眼熟……

强烈的吸引力诱惑黎昩一探究竟，就在黎昩即将被拽上祭坛的时候。

那人回头，

露出了LED的笑脸：“^_^”

黎昩手起刀落，用匕首砍断了领唱者的手腕，一脚将人踹向祭坛。

有什么比看到引路人洗手作羹汤的画面更有精神污染的吗？

这已经不是精神污染的范畴了，这是精神创伤！！

祭坛上的领唱者还想抓黎昩，身后的木屋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她的双腿，发出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白裙撕破沾染上迸射出的鲜血，她圣洁的声音变得尖利，血泪夺眶而出。

“啊啊错了！错了！啊啊，全都错了……”她声音凄厉，冲着黎昩咆哮，“啊啊啊！！！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又一个盼着他死的人。

黎昩面无表情地剥落手腕上的断手，在她张嘴大叫的时候，精准投进她嘴里，堵住她的尖叫声。

他揉了揉手腕，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只黑褐色的血手印。

“哈哈哈哈哈，不对该死的人不是你……”领唱者咬下自己的拇指，咀嚼吞咽，吐出骨头，她看透了大势已去，放弃挣扎，失声大笑，“哈哈哈哈，该死的人是我，我要你永远的活着……”

领唱者的身子被啃咬大半，她用另一只染血的手在祭坛边缘画阵，“唔……我要在神明的注视下，以血为契，献上我的血肉与灵魂！神明啊，看看我吧！”

血液将她的眼睛染红，而她死死盯着黎昩，“我要诅咒……诅咒你穷尽一生也找不到驻足的终点，诅咒你得到这世间一切的美好……咳咳，却不会在这世间留下痕迹，不会有人记得你……”

她越说越激动，画阵法的手指被擦烂，指骨划过祭台，每一笔都流下血肉。

“我诅咒你，诅咒你历经千帆后仍在原地……诅咒你沦为和我一样的怪物，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得超生！”

木屋巨口咬住了她的喉咙，她的声带被撕烂，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恶狠狠地瞪着猩红的双眼凝视黎昩。

直到血月高悬，将黑暗里的一切暴露，领唱者的头骨被咬碎，一切恢复了平静，只留下祭坛之上一片腥臭黏腻的血水。

“话多。”

就在黎昩打算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这是什么浴血重生的戏码吗？

黎昩攥紧手中的匕首，做出逃跑的姿态——他不觉得自己能正面硬刚一个身负诅咒的怪物。

黎昩的额间冒出细汗，呼吸都要停滞了。

下一秒，一朵洁白的花苞从血里探出，迎着黎昩绽放，像是给他开了个玩笑。

一朵开罢，朵朵争艳。

一眨眼的功夫，血红的祭台开满了白色花朵。

血腥的红被掩盖，留下洁净的白。

【玩家黎昩完成副本任务：献祭一次】

【当前任务进度：1/4】

【解锁任务细节：献祭怪物】

教堂呈现出另一幅光景：

腐朽的长椅上坐着姿态各异的骷髅，每一个骷髅都双手合十方在胸前，指缝之间有一朵开得正艳的白花，花枝插入骷髅的肋骨之间，那里是心脏的地方。

白花根系盘根错节，交织在心脏上，可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鲸落生万物，骨枯育花香。

月夜风过，黎昩在白骨丛中闻到了花的芬芳。

“活……滋滋——等待■■求求■他妈的■■，我……■■救救■草■■，■■请回■■草■老子要死了■■”

没有吟唱的杂音，求救声的方向也变的更加明确，是来自教堂的右耳堂，黎昩看着那个方向，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求救的声音断断续续，空荡破败的教堂里回荡着黎昩矮跟皮靴踩踏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

教堂的塔顶坍塌一半，血色的月光肆意洒落，祭台后雄伟的石雕破碎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倒是被月亮勾勒出更加诡异的躯体。

阴影拉长，似要伸手抓住渺小的黎昩。

他穿过长椅，绕过骷髅，雕塑的阴影投在黎昩身上，再穿过，在绕行……呼救的声音时远时近，只是方向一直没变。

“呜呜……爷■■他妈■滋滋——坚持不住■■救救■他娘的■■，■老子■没希望了■■■”

呼救声越来越绝望，而黎昩却怎么也跑不出去。

阴影再一次落在黎昩身上，他明白被困在中殿里出不去了。

鬼打墙？

黎昩放慢脚步，他打开共享文档，打算把这里的一切记录下来，却看到正有人在编辑文档。

那人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打字的人，不是沈着，也不是黎昩。而是出现在共享文档里，顶着纯黑头像，独立于两人之外的第三人：蒋闻鸣。

这人打字和求救的语言都是一个风格——蒋闻鸣非常地不讲文明。

他还活着。

黎昩突然意识到，沈着在进教堂的时候就提醒过自己游戏里可能还有人活着。

当初沈着说这个副本没有人活着出去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沈着含蓄，现在看来是表达准确。

那些没有出去的玩家不是死了，而是被困在副本里了。

黎昩不敢想象一个被困在副本里的人，一遍遍呼喊着，求救着会面临多么大的绝望，他一直等待着有人救他出去。

他想救他，想让他看到被救的希望。

黎昩在文档最后一行留下一句：“我会救你。”

一只骷髅坐在长椅上伸出了脚。黎昩不留神绊了个踉跄，失手推到了手拿鲜花的骷髅。

鲜花落地，白骨哀鸣。

骷髅头的下颌垂落，牙口大开，发出骨头摩擦般的嘶吼，他仰天长啸，冲向打扰他沉睡的始作俑者——黎昩。

文明如黎昩也被吓得差点爆粗口。脑子里的事情还没理清楚，黎昩拔腿就跑，可是他又能跑到哪里呢？

骷髅人刚苏醒的身子没驯服太好，跑起路来疯疯癫癫，张牙舞爪。

好消息是，他跑的不快，一时半会儿追不上黎昩。

坏消息是，他把一路上沉睡的骷髅人都打起来了……

片片花落地，阵阵骨哀鸣。

本是一人一骨的追逐战，黎昩再回首时，发现自己身后白花花，乌泱泱的全是奔跑的骷髅。

【情报公开-世界信息】

[时间]：分为记时和流速两个范畴。记时时间会根据地理坐标不同而产生时差，副本位面会根据混乱程度扭曲时间流速，形成独特的流速世界。

[时间流速]：时间在空间中流动的快慢。为方便计算和测量，人们约定了单位流速1，并以此为参考建立流速单位“Hour Per Unit (HPU)”。

注意：无境之城内的时间流速为0，以单位流速记时。合并到无境之城的稳定地图，会被无境之城的时间和流速同化。

情报来源：无境之城图书馆

多年之后的采访中，当黎昩谈及最令他难忘的十大精神污染名场面时，

引路人洗手作羹汤事件依旧能排在榜首。

黎昩：当时是很想要精神损失费的。

ps：蒋闻鸣都已经出来了，董理茂还会远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