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变脸，张立倒是乐了：“行行行，你没笑，我笑了。”

林书淮瞪着他，说不出话。

张立也不打算再刺他，收敛了嬉笑的表情，吃完最后一口饼，又喝了一碗水。不饿不渴，精神饱满，“这饼挺顶饿，够咱再啃两天。那时我腿应该也能好的差不多，我们一起去买种子，地还是要种的。”

听林书淮的意思，前身张立是不怎么种地的，有卖地的钱跟做某些不正当行当得来的钱，经常买粮吃。

呵呵，在这种人人都把土地看成命根子的时代，前身的张立居然敢把地卖了，另谋生计买粮吃，不得不说，胆子够肥啊，厉害厉害，让他这个现代人都自愧不如。他就没这胆量。

以前张立的营生他不打算再干，经济来源就成了问题。

虽说他好歹来自科技发达的文明时代，有知识有技术，但到了这里，好像都没啥用，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其他出路。

稳妥点，跟大家一样，种田去吧。

至少收获了粮食，不至于被饿死。就算其它再想干点啥，至少留条后路。

他瞧着林书淮，没半点跟他搭话的意思。低头吃饼，同他一样，就着一碗水吃。

不过，同样是啃大饼喝开水，人家的动作看起来就偏偏比他斯文好看。

不仅动作优雅好看，连神情都不再是瞪着他时的冷冰冰，变为了一种不被世间一切打扰的恬淡平静。

长长的睫毛偶一轻颤，竟能透出几丝乖巧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前世的校园里那种文质彬彬的好学生。

视觉享受啊这也是。

张立只享受得看了短暂片刻，就悠悠扬眉一笑，道：“饼好吃吧。比你做的饭味道好多了是不是？”

林书淮手一顿，紧接着恢复如常，没看他，没理他。

意料之中，张立也就一点儿没在意，“天黑了，咱洗洗就睡吧。那会答应了来炕上睡，可别反悔。”

林书淮没反悔，抱着一张薄被面无表情的过来铺炕。

但张立总觉得，这人内心肯定没有看起来这么平静。

这个季节月份，温度偏高，睡觉不用裹得太厚，以至于家里还能有条多余的厚被子摆在他跟林书淮之间。按他说的那样，一人睡一边，谁也不犯谁。

吹了灯，一片漆黑。

林书淮平躺，闭目，呼吸均匀，再无动静。

张立侧身躺了会儿，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睡得太早了吧？怎么能天一黑就睡觉呢？按照他以前的作息，怎么着也得11点，现在才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翻身，张立侧对着炕边某人。

“你睡了么……”他压低声音，长长叫了声。

“你平时都睡这么早么……”更轻柔的声音。

张立也不知道对方到底睡没睡着，他声音轻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心里也并不指望林书淮能回答他一句。

没成想，林书淮蓦然支起身子，冷沉的声音自黑暗中砸向他，“有事？”

“咳……”张立抱了抱被子，忍住想往角落里滚一滚的冲动，干笑：“也没啥……就是……看来，你也睡不着啊？”

“不如，咱俩聊会儿天？”

本着跟这人相处时，没否认就是默认的原则，他继续道：“你觉得，买粮食的话，这村子里有人愿意卖吗？”

沉默半晌，才听到对面的声音复又响起，他道：“不知。”

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几缕月光，张立隐约能看到林书淮摇了摇头。

瞧这动作语气，是真的不知道。他想起林书淮也才是来到这个村子里没多久，便问：“其实，你对这里也没多少了解吧？”

不仅不了解，还给人一种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感觉。孤傲，雅致，干起粗活来生疏笨拙。行为品质都不像是一个乡野村夫会有的。

“嗯。”林书淮对他的态度似乎放松了些，轻而简地回答了一声。

张立有点欣喜，来了兴致，很想和他好好交流一番。说起来，他跟林书淮不一样，并不属于那种沉静内敛的性子。

闷在这个陌生地方的这几天，面对着一个陌生又不肯搭理他的人，其实挺郁闷的。以至于他都想念起从前和朋友嬉笑怒骂，高谈阔论的日子。

眼下，林书淮表现出愿意跟他畅聊一番的势态，他顿时来了精神。想都没想，直接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林书淮，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村来的？”

此话一出，林书淮身子顿住一霎，然后一拉被子转身躺下，背对着他再没了声音。

张立傻眼。这是什么狗脾气？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不就是想问问他从哪来的，以前是干嘛的，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至于吗？张立看着林书淮的后脑勺，认真思考着要是他冲过去强行把那人揪起来，再毫不留情地撕破他清冷淡漠的伪装，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哈哈，那一定……

他不敢！

忍住恶向胆边生的冲动，他放声叫道：“那个，睡在我炕边的兄弟……”

“兄弟嗳……”

“刚才的问题你不喜欢的话，那我问问别的？”他半撑起身，语中带笑：“咱俩到底躺一张炕上，有的事得提前说清楚啊。比如你睡觉的时候，打呼噜不？说梦话不？会不会梦游啊？要是你晚上往我这边滚……”

他话没说完，林书淮再次翻坐起身。

黑暗中他小心脏一抖，觉得自己正在被两道不太友善的目光穿透，紧接着一个枕头直砸他脑门。

张立被砸的往后一仰，扒开枕头，脸略疼。而后强做笑意，小心翼翼地把枕头送还给他对面的人，等对方歇息后，再也不敢造次。

第二日一早，张立率先醒来，坐起身往旁边一看，某人还睡着。人在睡着的时候，总显得那么恬静无害。

前面几日，都是林书淮先起来。今天难得睡得比他多一些，看来还是躺炕上舒服些。

以前，真是累到他了。

张立试着挪挪身子动动腿，感觉好一点了，看来他的身体确实是在逐渐恢复。当初给他治病的郎中，看起来不是那么医术高深，其实还是挺靠谱的。

还好还好，万一出个差错废了，那他可真要哭了。

自己扶着炕沿来回走了几步，感觉还行，他心里正满意着，林书淮动动胳膊，睁开眼睛。

张立俯身看去，两人四目相对。

林书淮迷蒙一霎，张立咧嘴一笑，首先开口：“早安！大兄弟！”

“……”迅速起身，林书淮看了眼外面天色，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呢喃道：“我……我睡了多久？”

刚醒来，看来这货还迷糊着呢！

“没多久啊。应该也才辰时。”

“辰时……”低语重复一句，再抬头时，林书淮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寡淡，一言不发地下地梳洗。

张立前两日不方便动弹，跟林书淮也说不上话，索性很多事能省就省了，比如刷牙洗脸梳头。

他仔细想了想，前天他就没洗脸没梳头。昨天中午在小蚕豆的帮助下，简单用盐水漱过口，洗了把脸。头发嘛，他找到一把黑乎乎的梳子，在水里洗了半天，才勉强放心地用来梳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

他那头发，用一条黑蓝色的旧发带绑起来，自他穿来此地，就没怎么用心梳理过。顶多拿手划拉两下，就松松垮垮地束到了后面。

他短了二十多年的头发，板寸光头都有过，从没超过耳际。如今，突然有了这么一头能披到后背的长发，张立一开始唏嘘纳罕了好一会儿。

不过要怎么把头发绑那么高？他试了几次，效果都不怎么好，歪歪扭扭也就算了，他这发量还挺多，每次总有那么几撮被漏掉，导致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对此，小蚕豆一点忙帮不上就不说了，还在旁边笑个不停。

张立略感郁闷，幼时做手工得奖，自以为动手能力不错的他，二十多年来，在那一刻第一次体会到手笨的感觉。

最后，他也就是把头发松松绑起挨在后脖子上。这种发型，似乎前世有女同学就是那么绑的。

今日，张立忍痛忍累，自己走过去打水洗脸，漱口。头发还是按之前的法子简单一绑。

他发现，林书淮的头发高高束起，收拾得很妥帖整齐。而且，他手里用得那把梳子，比他用得那把干净好看多了。

最后，他看着林书淮把他用完的那把梳子放进了衣服里。

哦，私人财产呐！

梳子就算了，那其它的呢？这么简陋的环境里，林书淮是怎么把自己从上到下收拾地这么干净的？

往那一站，跟他张立简直是天差地别。容貌肤色就不说了。关键还是卫生情况。

为毛他这头发又乱又干，一抓带泥，林书淮的头发就又黑又顺，瞧着特清爽？他这一身灰尘污泥，隐隐发臭，林书淮就从头到脚，露出来的皮肤白白净净？衣服鞋子也是，他有多脏，林书淮就有多干净。

对比之下，张立简直无法忍受。想他从前，明明也是个干净到被表扬的好孩子啊。

可也没见林书淮洗澡什么的，他怎么弄的？家里也没见有浴桶。真是穷得一逼。

说到底，还得他快点好起来。

早餐午餐，他都是从院子里拔了两颗葱卷着大饼就解决了。

看着粗野，其实味道还不错。嗯，别有一番风味。

小蚕豆又蹦蹦跳跳地来找他，正赶上他坐院子里翘起腿啃大饼。得知他家已经断粮的惨状，小黑豆眼扑闪扑闪，就回了家。

没多久，他侄子小蚕豆又来了，这次同行的还有他娘赵氏。

一个看起来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黑黑瘦瘦的，背着一小袋米一小袋面，低头喏喏道：“这些，是拿来给叔叔的。本来也都是小叔平日照顾我们的，我们娘俩还不清。现在小叔有难处，先拿出这么点，后面要是不够，我再去凑。”

一袋米一袋面，份量不轻啊。够他跟林书淮吃个十天八天的。

在这个粮食并不充裕的时代，能主动给他们送粮食过来，实在是人心可贵。张立心中略感动，但考虑到蚕豆跟他娘孤儿寡母的，情况也没多好，还是不想白拿人东西。

他还不太懂这里的物价，就从小盒子里拿了块散碎银子出来。虽然他也穷，但拿这么一小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万一不够的话，他以后肯定再还。

看起来老实好说话的赵氏这个时候，竟出奇地顽固，死活不肯收：“这太多了。”

这就太多了？那是不是说明他手里的银子还挺多？

最后，赵氏慌慌张张地拉着小蚕豆跑了，留下她放在地上的米跟面。

这个人情，他以后肯定还。无关这身体的原主人怎么帮助那对母子，那都跟他无关。自他重生，往后的日子，就只是他。

得了赵氏的帮助，晚饭的时候，张立好声哄着林书淮做了面。

虽然，林书淮眉头一皱，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他的“哄”。

张立撑起下巴，难得有幸在厨房里观看了林书淮做饭的过程。

没一会儿，他就忍不住惊叹道：“大哥，你和个面要不要这么可爱？”

“谁是你大哥？”林书淮转过头，眼眸微眯，冷光乍现。

他不是听不出这人口中的揶揄之色。可是，为什么这人现在变得这么……一脸嬉笑之色的对着他，让他生生有种想抬手打人的冲动。

对以前的张立，他是厌恶跟不在乎。如今这人，一言一行却总能让他有种又气又没办法的感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可爱？这个词也是能形容到他头上的么？！

真是……荒唐又可笑！

张立早习惯了林书淮动不动冷脸瞪他，听他这么一问，立刻面不改色地改口：“哦，大兄弟！”

“……”

“还不行吗？”张立试探地问，一脸无辜。

“……”林书淮不再搭理他，低头继续添水，和面。

张立看着他跟小孩子捏泥巴没啥区别的动作，眼角抽了抽，“你，还是给我吧！”

洗了手，接过面盆，他娴熟地将细细碎碎的面疙瘩们揉到一起，嘴里嘀咕：“就你这样，以前的张立都不会嫌弃你吗？”

一句无心之言，张立随口说说，抬头时却看到林书淮的神色有一瞬间难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