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债？什么债？”张立一惊，还有人欠他钱么？

一群人去，看样子数目不小啊。难道他以前是地主？也不像呐。

“哥你连这个都忘了？”一个瘦高的男人走上前，瞪大眼：“那朱老三可欠了咱六十两银子呢。”

“六十两，听起来挺多的样子。”张立捏捏下巴，“欠我的钱吗？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还组团一起，这么特地的来提醒他？

“嘿嘿……哥，我们都是一起的。”里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大嘴巴男人这时搓搓手开口道。“那个，每次我们都一起，然后……”

他话说了一半，便不再往下说，油腻腻的脸上堆起‘不用我再多说你应该知道我意思’的笑。

张立也确实了然，不就是跟着他一起分个甜头之类的嘛。

还每次，意思是他经常去收债吗？他的原身以前到底是干嘛的？林书淮还说他本来也不怎么种地。

算了，跟这伙人去看看就知道了。终归是去要债，而不是去还债。正巧他们家现在吃饭都是问题，若是能收个债，有点进项，还挺好的。

“朱老三家是吧？”这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呢，谁好像跟他提过一口。

“可是，我现在腿成了这样，不方便走啊。”

话落，大山立刻怒不可遏，粗声粗气额额叫骂起来：“就是朱老三那个窝囊废，把大哥你害成这样。”

哦，想起来了。他这身体原主这次受伤好像就是跟个什么朱老三有关。导致他穿越了过来，这腿还不太好。

好在，郎中说敷药养养就没事了。不然要是瘸了的话他估计还不能这么快就接受穿越这个现实。

“朱老三怎么了？”他受伤的具体事件经过，他还没听到过完整版，只在刚醒来时，听他大哥骂骂咧咧地说，朱老三把他推倒，害他撞到了土块堆起的墙上，墙倒了，就把他人砸了。

他当时还想，什么墙，能让人撞一下就倒。后来他下了炕，出了屋，看到了自家的土院墙时，他就明白了。

家里的房子是土堆的，院墙也是大土块一块一块堆起来的。关键那些砌墙的土块很多都没粘在一起，堆在最上面的土块，他可以轻松地给推下去。

而他一眼望去，这村子里的人家，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基本都是土房子，土院墙。谁也笑话不了谁。

无语片刻后，他想，虽然这墙不牢固，但防贼的效果应该还是不错的。就这墙，让他翻，他是不敢翻的。

“朱老三那就是个窝囊废，还敢欠咱大哥的钱不还，这次咱们兄弟一起去好好收拾他一顿！”大山拳头往手里一砸，目露凶光，语气不屑。

艾玛呀，说人家是个窝囊废，那被人家推倒躺炕上几天的你大哥我岂不是更次？你这话是骂朱老三呢还是骂他呢？

“还有他把大哥伤着了，这次也得给我们掏请郎中、买药的钱。”瘦高个插话。

“行吧。那去看看。”张立把盒子里那几张欠条拿出来，拿给大山看：“哪个是朱老三的？”

大山面色一紧，恭恭敬敬：“大哥，我不识字，平时都是你在看。”

瘦高个凑上来瞄了一眼，伸手指向其中一个，“大哥，是这张。”

不管到了哪里，不识字都不行啊。张立对瘦高个笑笑：“受伤后，脑子不太清楚。有空再教教我呗。”

“好嘞。本来也是大哥教的。”

“可我现在这样，怎么去？”张立把欠条折好，揣进兜里。

“我们背你。”大嘴巴豪气云天一拍胸脯。

张立：“不好吧。”

大嘴：“有什么不好的？我乐意！没关系的。”

张立：“我不乐意啊。”

“……”

最后，这伙人不知道从哪家子借了辆小推车，一路推着他去了朱老三家。

门口蹲着个小孩，一看到他们，就拿手里的小土块扔他们，然后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大山气的骂人，追过去想打人，被张立拦住：“先算了吧，小孩子而已。”

“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额，这么好，好说话了。”大嘴巴一时词穷，结结巴巴道。

“呵呵，没啥。”要是搁平常，这种小屁孩他也要逮住，教育教育的。但现在他伤着，看大山刚才那狠歹歹的表情，要是把那小屁孩抓住，很可能就不止是“教育教育”了。

大门没锁，瘦高个上前用脚踹开，嗓门高高的，下巴抬起大喊：“朱老三，你给老子滚出来。欠了钱不还怎么着？还敢把我大哥给打伤了？”

大嘴推着他一道进了院子，大山站他旁边，沉沉盯着朱家房门。

瘦高个连着喊了几声，就在大山撸袖子打算过去看看的时候，某个房门一开，出来一个满目憔悴的中年男人。

他拉拢着眼皮子，拖着一双破了口子的黑布鞋，走到张立跟前，静静站了会儿，然后噗通一声……一个壮年男人就这么给他跪下了。

跪下了！

张立彻底惊住，即将要问出口的话一下卡在嗓子里。

呆愣一霎，他赶忙急急慌慌道：“你……你起来。”

身为一个现代人，对这大礼实在是接受不能。如果不是坐在手推车上没办法，他肯定拔腿跑开，远离朱老三的正面。

朱老三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尽是红血丝，满脸苦闷，带着哭声哀求：“放过我们家吧……求你了……”

一个男人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实在是太特么吓人了。

张立几乎失声，他努力镇定道：“有话好好说，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先起来行不？”

朱老三一闪而过的犹疑，还是跪在那儿，干涩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家里实在是没钱了。”

“呸！”大山唾了他一口，露出极为不屑的表情恶狠狠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跪在那儿顶个鸟用！赶紧把我大哥的钱还来，今儿就不打你个窝囊废了！”

大山拳头捏得咔咔响。还没等张立说什么，两个小身影突然跑过来，抱住朱老三。

“爹……爹……”

“不许打我爹！”一个男孩捏紧拳头，极力掩饰自己的胆怯，大声地对他喊叫出声。

另一个女孩儿直接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她这一哭，前面还逞强凶他的小男孩也忍不住了似的，跟着一道大哭起来。

这一家子紧抱在一起，看起来真是可怜又辛酸。

张立心里五味陈杂。

半晌，他艰难道：“你们别哭了，大不了我……我先不要债。”

把人逼成这样，他真心觉得自己在犯罪。

今儿就不该听大山这伙人，不该来这儿。

“大哥！”瘦高个不可置信，“凭啥不要啊？他欠咱那么多银子，您别被他给骗了，他家里地多着呢，卖掉几亩就可以还债！”

“那么多银子，咱辛辛苦苦等到今天……”

“是啊，大哥！”大山和大嘴齐齐插话，神情焦急。

“地不能卖的……家里就靠地吃饭呐……那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啊……”朱老三泪眼望天，捶胸顿足。

是啊，人家的命根子啊。张立虽然才来古代没几天，但常识还是有一些的。在这个时代，土地是普通庄稼户唯一的收入来源。没了地，他们连生存都没有保障。

“行了行了。”张立挥挥手，止住了大山等人的劝说。等朱老三终于起身后，他才问：“话说，你是怎么欠我钱的？”

朱老三虽然疑惑，还是一点一点地把当时事情经过都叙述了一遍：“那几天，我老爹身体不大好，我想给他凑些药钱，你就来找我，说可以带我去一个能赚大钱的地方。我就跟你去了城里大通赌场。我说我不会，你说很简单，只要玩三五把，就可以挣到给我爹治病的钱，还可以送孩子去学堂念书，我说我没钱，你就借钱给我……一开始是赢了两把，后来就开始输，你说再玩一下去肯定能赢，就又借了一钱给我……”

“你说一定会赚的，等我赚了钱还给你就行，结果我输光了，你让我给你还利钱……”

朱老三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张立耐着性子听完，终于明白。

敢情他就是把人忽悠得去玩赌博，再趁机放高利贷啊？

张立深吸一口气，又正色道：“你欠我的本钱是多少？”

朱老三愣住，拧眉思索。

“就是，原本你跟我借了多少？不要算利息。”

“四……四两。”

从四两到六十两，以前的张立可够黑。“那你本钱还清了没？”

“还了。”朱老三厌厌地叹口气，“把家里的鸡鸭都卖了，粮食也抵出去些。实在是再没有能卖的了……”

“大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瘦高个急急插话，“他家地多着呢。卖掉几亩也没事。就算不卖地，他还有个女儿呢，小是小了点，但是人翠烟阁妈妈说了……”

他话没说完，张立一脚踹过去：“你缺德不缺德？”

“大哥……”

从兜里掏出张字条，张立瞅了瞅朱老三家房屋，看起来真是穷苦人家。两个小孩穿的也是破旧补丁的衣服。想了想，他道：“这次也是个教训，以后还赌不赌了？”

朱老三立刻摇头：“不了，再也不碰那玩意儿。”

张立把欠条还给了朱老三，“这事就算完了。”然后扭头看向大山他们：“走吧，回家去。”

瘦高个还不甘心，跺脚道：“哥，就算欠条不要了，那他把你推倒害你伤成这样，咱也不算了？”

朱老三眼泪汪汪，哽咽道：“那是我家老四推的。”

“你怎么还哭了？”张立又惊又头疼。

“……多谢你了。”朱老三红着眼睛：“以后我一定报答你。”

报答？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这种类似于现代‘下次我请你吃饭’的话，他压根不会当真。

只是可惜，本来还想着要是谁真的欠他钱，他收回去一点也能解决解决空境，没成想是这么个情况。

饿呀。

什么报答不报答，什么收债什么利息，他通通不想管。他现在只想好好吃一顿。

想着想着，张立肚子传来一阵声响。

“……”特么有点尴尬啊。

场面一静，接着朱老三进厨房拿了一堆面饼子，用白布包好，递到了他手上。

回去的路上，张立坐在小推车上，一边啃面饼，一边抽空道：“这次，让你们白跑一趟，对不住。不过我想，不管我以前都干了什么，以后这种骗人放贷的事，我是不会再干了。”

“你们以前要是跟着我净干这事儿，那么以后就别再找我了，没用。”

瘦高个起初对他今天的决定不乐意，后面也慢慢释然，偶尔还跟他挤眉弄眼说个笑。

最让他顾虑的大山倒是没什么情绪，没露出半点不悦，对他仍旧恭敬：“那大哥，以后咱有其它活，还叫不叫你？”

“什么活？”

“就是，比如去大通看场子。或者像上次周家少爷的生意，他出钱，咱替他出气，把得罪他的人都套麻袋揍一顿。”

“……”这些行为听起来，不太“老实”哪！他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吗？

“不干。”张立不用多想，直接拒绝。

其他人就不怎么说话了。百无聊赖中，他忽然想起什么，问：“朱老三家地很多吗？有多少？”

“也不算特别多。”瘦高个挨近他，笑说：“加上他老子给他种的，也就七十亩左右吧。”

“这么多？”张立震惊。

“这有什么？”瘦高个不明所以，“大多数人家也差不到哪去。”

回家后，张立问林书淮：“咱家有多少亩地？”

“算上新封给我的，有三十六亩。”对面的林书淮吃饼的动作一顿，淡淡道。

“三十六亩？听起来跟七十亩差得有点多吧？”张立也停下啃大饼的动作，不可置信道：“老高不是说，大部分人家都跟朱老三他们家差不多吗？”

“本来差不多。”林书淮表情不变：“后来地都让你卖了。”

沃特？

张立睁大眼睛，再次确认：“意思就是，现在我们家其实还不如朱老三家？”

“……”

“呵呵，亏的我还同情别人，搞了半天，我还不如人家呢。”

“后悔了么？”破天荒的林书淮主动问他问题。

“没啥好后悔的。反正之前本来就是我坑了朱老三。总不能因为发现他比我富，就不讲道理了吧。”

话落，张立发现对面的林书淮看向他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审视，像是在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觉悟。’

“是么？”林书淮轻轻问出声。

“是什么是？别看不起人啊你！”

“你说不做以前的营生了，以后吃饭可都是个问题。”难得的，林书淮主动跟他说这么多话。

张立听了却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你笑什么笑？我吃不着，你得一起饿着！说多少遍了？咱俩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还好意思笑话我，你可真是心大！”

居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置身之外看戏的模样，看来这货还是没饿太狠啊。

闻言，林书淮嘴一抿，立刻冷下脸，盯着张立咬牙：“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