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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朏朏(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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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茶凉了或许是因为秦兰她们入画室时赶走了侍女,可若是她们出声唤人还无人应答,那便很不应该了。

秦兰与欢娘交换一个眼神,欢娘缓缓走到门前,开了门看去——

院子里没有一个侍女。远远的,可以看见碧涧的院门紧闭着。

欢娘皱起了眉,她走出了画室,提高声音唤道:“初禾?小杏?”

无人应答。

终于有两个眼生的洒扫小丫鬟颤颤巍巍地跑了过来:“姨娘。”

秦兰这时也站在了她边上,她问:“怎么回事?院里的人呢?”

两个丫鬟唯唯诺诺不敢开口。秦兰眼一沉:“说话。院里十几个侍女呢?你们好好说,我不怪你们。”

“院里姐姐们都被唤走了。”一个小丫鬟终于道,“还剩下的几个,方才,方才也被嬷嬷抓走了,捂了嘴的...”

“唤走?”秦兰压下心中惊愕,沉声继续问道:“谁唤的?怎么唤的?”

“瞧着是□□那里的人。先是听到她们说夫人正房里的书架倒了,说是压坏了不少东西,叫走了不少人。”小丫鬟道,“后来又有老夫人那里的来唤,奴婢二人没听见是什么原因。”

她身边那个丫鬟接着道:“再后来院门口处有声音,奴婢与剩下的几位姐姐去看,好大一队护院小厮还有嬷嬷们。他们点了人数,说什么还是太多,便将剩下四位姐姐也带走了...”

“他们叫我二人留下伺侯夫人姨娘,便,便将院门锁了。”

欢娘看她们一眼,几人快步走到门口。院门果然不为所动,欢娘肃着脸:“锁上了。恐怕还是把铁锁。”

“他们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了,就说什么三餐会有人来送。叫夫人与姨娘在府里歇着...”小丫鬟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别想着逃跑。”

“谁做的妖?”欢娘的眉皱得很紧,“这个府里怎么会有人敢锁夫人?是老夫人?为什么——”

秦兰深吸一口气,道:“是柳和。”

“他?”

*

“哪敢让尚书相送——”

一着文士青衣的中年儒生起身,正是柳和。他满面笑意:“尚书此番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便是何日入了阁,也未可知啊。”

“哪里。”

他对面那人着锦袍,约莫六十几许,瞧着比起文官更像武将。那人放下茶盏,道:“哪比得柳员外才高八斗,柳员外当年高中探花,那可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打马游街,何等风光。”

“风光不过一时。”柳和长揖,抬头看他,“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王尚书笑着目送他出门。厢房的后门打开,王致雍走到他身边:“爹爹怎同他废话这许多。”他面带不屑:“不过个靠老婆的穷酸儒,还是个两头倒的墙头草。”

父子二人相貌相像,儿子更有些王孙公子炊金馔玉的范儿。王尚书看着自己的幺儿,微微板了脸:“人家好歹也是探花,怎不见你也下场考一个?”

“咱们这样的人家何须下场去和那群穷鬼争什么科举。”王致雍一敲折扇,“我有您这个侯爷爹和郡主娘,可见生来就是享福的命。”

王尚书眼一沉,能做到当朝尚书的,岂有善类。不过是这幺儿,自幼疼宠,如今再想管教也晚了。他叱道:“你享福,享福享到参你的折子拦都拦不住!我怎么教你的?你要能贪玩贪得不留破绽,那我也得赞你一句有本事。可你看看你——”

他揉揉眉心,一挥手:“罢了,走罢。这几日收收心,且等这阵风波过去。”

讨债的幺儿走了,贴心的侍女上前为他添茶。侍女已有些年岁,不再青春却是朵解语花。她问:“大公子这回儿是栽了跟头不假,可也没说错,那柳员外,老爷何须亲自见他?”

“你觉着他位低言轻,吃相难看。”王尚书接过热茶,“可这样的人自有他好用的地方,也好打发。何况人家这回确帮了我家一个忙。”

侍女问:“何以见得?如今朝中秦党势微,上头几位又向来不掺和这些。怕他作甚?”

“秦党势微,你道秦党为何势微?当今圣上可对手里这一亩三分地抓得紧得很。我默认他们上书请立太子,又是在这样人人都看得出我势大的时候,你道下一个要势微的又会不会是我?”

侍女惊道:“哪里就到了这样的地步。老爷您世代功勋,同秦家怎一样?”

“我世代功勋?呵。”王尚书斜睨她一眼,“你怎么不提秦家百年望族,我家父祖马背上活命时,人家就已是累世公卿了?”

许是近来诸事不顺,饶是王尚书也心里烦闷,今日格外愿意多说几句。他继续道:“今日这事,柳和来求不过前程,我随手一拉而已。他卖自己的夫人,却少我一个大麻烦。致雍这孩子,我知道,诸如此的事干得还少吗?绝经不得有心人查。”

“若在往常,我压一压也就罢了。可如今乃是多事之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看那郑少尹为首的一帮清流寒门可像渔翁?”

“这是近的,若看远些。圣上无子,向来看重手中权力——秦党哪里真姓秦?那秦惟简便压根没这心思,不过压不住手下人都被猜忌至此。你再看阁中几位相公,端的是持身清正,看着那是个个都独忠陛下。”

他喝一口茶:“相公尚且如此,我又深涉官场党争。多事之秋,现下我与致雍都经不住那个参法。”

**

“怎会是他?”欢娘愕然,不解,“可他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秦兰冷笑,“为功名,为仕途。我们与柳府本就是一体,瞒不过他,车夫多半是他的人,他早知道妙妙藏在哪里。”

“恐怕自曼娘报案那日起,不,恐怕更早,他便插了人跟着我。他宴请王致雍时我便该想到的,怕是早就等着这机会了。曼娘这案对他算是意外之喜,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强?”

欢娘听得有些懵,她到底从不曾正经接触过这些。她理了理思绪,问:“你是说柳和听见我们说曼娘这案还有机会,便卖了我们?卖与谁呢?”

她不傻,话一出口就明白过来:“王致雍,王家?”她低骂一声,百花香里长大的孩子向来会骂人。

秦兰听她骂着,自己反而平静了一些。脑子能转便还有救,不是什么绝境。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眼一垂,勉强又变回了往日的秦兰。将自己的愤怒复又包容在镇静温和的躯壳之内。

当务之急是妙妙与曼娘。秦兰深恨自己,以为碧涧的门一关,再将俗事一摊,便可以忘了自己已是柳夫人。

柳夫人,柳家媳。是这世代对女子的金箍,她不想接受,便消极着假清高。假清高了十年,到头来付出的代价却在旁人身上。她看不起后宅事,却忘了自己也一样能轻易被这后宅困住。

愚不可及!

秦兰保养得当的指甲裂在手心,疼痛让她清醒。她道:“柔柯与非丘身边的晚桃都是我的人。她们向来机敏,现下只盼她们能替我们递出消息。叫殿下与女学、绣坊里的人有些准备。”

欢娘却抬头看了看墙——白墙上爬上青苔,被黄昏的夕阳照着,十分有诗意的一幅景。她比了比,回头道:“这墙也不算高,夜里我绕到后边,搬来些桌椅板凳。”她身量不矮,眼里熠熠:“爬墙嘛,从前也没少爬。”

夕阳里,秦兰常忘记她的年龄。可现在她回头这一眼,却一下想起来——欢娘今年十七,还是个少女。而少女们都是尖锐的、叛逆的,她们不撞南墙不回头,誓死也不愿低下头颅。

“好。”秦兰不想移开眼,“等夜里。”

京城的夜不似江南。秦兰对金陵的记忆也只有幼时,远方的故乡在她的记忆里只留下永远泛着青霉的墙边。

欢娘与那两个小丫鬟搬来桌椅,垒在墙角一颗老桑下。欢娘将袖子绑起,裙角卷边就要踏上桌椅。秦兰忙上前同小丫鬟们一起扶住桌椅,自己一脚踏进泥地却浑然不觉,只担忧地抬头道:“小心些。”

桌子上垒了一个小凳,被三人齐力扶着才勉强不再摇晃。欢娘扶着老桑树的枝丫,一个借力就站上了凳子。她已经能望过围墙,看见碧涧的后街。月明星稀,是个漆黑的好夜。欢娘借着一点灯笼的火光与月光低头去看秦兰——

夫人从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松了,垂下几缕碎发,主人却没有发现。秦兰的眉微微蹙着,扶着凳子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欢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她不再看她,转身一手扶树,抬腿一跃就到了墙头。

秦兰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这才发现自己发散了,额角还滑下几颗汗珠。她拿袖子随意擦了,抬头就去看欢娘。

少女翻在墙头,月光微弱,只隐约看得见个影子。秦兰却觉得欢娘一定张扬又骄傲——她一定嘴角含着笑,身上燃着勃勃生机。墙头的影子对她道:“夫人,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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