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伽德最近出现的频率很高，没有再执着地寻找他的族人。

很多时候他都坐卧在一旁，看着陆屿对着一些金属零件敲敲打打。

家里其实有非常齐全专业的设备和仪器，想做些什么十分方便。陆屿的创造力遗传了他的大建筑工程师父亲陆容，并且他还有一个聪明脑子，所以在做东西方面非常有天赋，但不限于做东西。

准确来说，陆屿极高的学习能力和欲望，加上他的动手能力和灵活思维，使得他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天赋，而音乐是他最大的兴趣，所以陆容才会为了他建了一间海底玻璃琴房。

陆屿边捣鼓边为林伽德解释无人机的用处，“就像是给鸟儿装上相机，它们飞到高空，拍摄一些空中视角的风景。嗯……现在我就在做一只听话的小鸟。”

这样解释好像在哄小孩子一样，陆屿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听完他的话，林伽德随手一招，远处水杯里的水飞来他的掌心，他反手一翻，一只白色的鸥鸟扑棱棱地在房间里乱飞乱撞，“这样？”

陆屿看着乱撞的鸟，摇了摇头，“人类现代科学技术，可能是堪比神明造物能力的。”

林伽德不置可否，那只鸥鸟又飞回了杯子里，变成了一条小银鱼。

林伽德斜卧在地毯上，奶茶色毯子上柔软的毛早就被他打湿了，巨大的鱼尾在凌乱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无处安放，呈现一个微蜷的状态。

他腰上带着陆屿送他的腰链，陆屿一看到它就想到那天的场景，林伽德拿着链子询问它的用途，在得知只是一种装饰品之后轻蹙起眉心，“你们人类不是穿衣服的吗，这个戴上要怎么被看见？”

陆屿无法解释它大多数时候只是女性在身着短上衣时佩戴的饰品，他怕这样说了以后林伽德不愿意戴上，于是真诚地微笑道，“这是我专门为你设计的。”这样倒也不算是说谎吧。

林伽德沉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在陆屿几乎维持不住笑容的时候，终于放过了他，把链子交到他手里，“帮我戴上。”

陆屿垂首让链子环过他的腰际，脸离他的身体很近，清楚地感受着他腹肌之下的呼吸。陆屿闻着林伽德身上海盐的味道，慢吞吞地调整着链子的长度，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他的腰侧，直到感觉林伽德的手落在他的后颈，微微用着力，他浑身颤栗，如梦初醒般猛地松开了手，向沙发椅背靠去，强撑着笑道：“很不错嘛。”

林伽德没有管腰链，伸手向他，陆屿偏了偏头，但到底是无处可躲，被林伽德向后抚开额前碍眼的刘海，露出慌张的一双眸子，声音沉沉：“为什么又不敢看我的眼睛。”

……想起来就好尴尬，陆屿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哈欠。

林伽德看他一眼，“你已经熬了好几个晚上了。”

“之前的工作没有很完善，在做一些改进。差了一些东西，网上买完了，可能有一段时间才能到手，别的都已经完工了。”陆屿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看着白茫茫的窗外，想起这两天大雪都没时间搭理过的花草，站起身来，“要看看我和父亲的花园吗？”

他和陆容养了很多花，生长在恒温系统下，整个后院被建成室内花园，不过因为恒温系统的缘故，花园里温度太高，陆屿很少进去，很多时候都在外边看。

林伽德跟着他来到小花园外边，陆屿对他做了一个“请进”的邀请动作，“你是这里第一个客人，你喜欢的话，可以摘一朵你觉得最好看的花。”

林伽德挑起眉，“不心疼吗。”

“不会，”陆屿笑笑，“这可是我的荣幸。”

林伽德低笑一声，进去了。

他很不喜欢走路和站立的姿势，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瞬移行动，静默时也是坐或卧。而此时他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地上慢慢地挪动，认真地欣赏四周的花，银白色卷发垂到腰际，侧脸露出堪称神造的容貌。如果不是尾巴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痕，简直让人怀疑他的存在是自己的幻觉。

林伽德出来的时候，拿了一朵波斯菊，深玫色。

陆屿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选芍药，茉莉，白玫瑰这样的花。”

林伽德不理解，转着手里的小花，“为什么？”

“嗯……”陆屿也说不出什么很好的理由，“从艺术角度来说，色调和你比较吻合吧。”都是白色的。

林伽德觉得好笑，没理他，看着手里的花，“这种颜色海里很少见，很漂亮。”

“它叫波斯菊，花语是天天开心。”

林伽德把小花封到了不会融化的冰块里，收起来了。

从小花园出来，太阳高悬，下雪的排期似乎出现了较长的空档，于是他和林伽德沿着海岸漫无目的地散步，看得出林伽德对走路这件事非常不悦，于是没走几步，他们就在岸边坐下了。

“你可以把尾巴变成腿吗，这样走路可能会更舒适一点。”陆屿建议道。

“可以，”林伽德眼里有一点犹豫，“但是变成腿我也不会走路。”

“噗，”陆屿笑道，“下次试试，我来教你。”

“嗯。”

陆屿坚持要坐在这里看日落，但是海浪的声音太过悦耳，熬了好几个通宵的他又实在困倦至极，强打着精神和林伽德聊天已是十分不易，好几次脑袋垂下去，又在一瞬间惊醒。

林伽德状似无意得哼起音调，声音慢慢由小到到大，陆屿在人鱼的催眠中再也撑不住，上一秒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下一秒直接失去力气昏睡了过去。

林伽德任由他靠在自己身旁，拢了拢自己的长发，不让它们拂到陆屿的脸上。他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身边的依靠居然让他感到一种类似平和的情绪，慢慢闭上了眼，放空了思绪。

等到星星都闪烁当空的时候，陆屿才转醒。

“林伽德……”陆屿扶了他一下，直起了身，“你知道吗。”

“嗯？”

“我醒来看到你的这一刻，差点以为我做了梦。”

林伽德垂眸看下来时，陆屿注意到他眉宇间刚刚消散的阴霾，猜测道，“又做噩梦了？你也睡着了？”

睡觉做梦这事在林伽德身上实在是有点接地气了。

“几十年我一直被困在同一个梦里。”林伽德疲惫地说。

几十年前，海底有过一场巨大的浩劫，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上并没有记载。因为人鱼族唯一的先知预言到了这件事，但是对于史无前例的巨大自然灾害的到来，他们束手无策。有一部分族人选择上岸请求人类施以援手，但是最后的时刻到来时，他们并没有等来所谓的帮助。所有的人鱼族人以死殉职，用自己的身躯堵住了全球海底爆发的岩浆，林伽德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醒过来的这一天，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死了，只不过灵魂被困在这里，反复被滚烫的岩浆灼烤，一遍又一遍重演这场天崩地裂的浩劫。

他以为这就是地狱了，直到陆屿的琴声穿透了海底的淤泥，撕碎了这个噩梦。

他以为其他的族人也和他一样，只是沉睡了，但是这些天的搜寻，他一无所获。

迟来的荒谬结论，让他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不是因为无人相伴，不是海水冷彻透骨，是因为这偌大的海域，偌大的世界，他找不到一个可以称为归属的地方。

沉睡似乎带给了他更加强大的力量，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该如何去守护这世上每一方海域。

自由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世上的海连成汪洋一片，好像哪里都属于他，又好像哪里都无法驻停。

陆屿没去看他的表情，望着无际的海面，许久没有言语。

“林伽德，”半晌月光透出云层，陆屿开口，嗓音有一些哑，“这些年的新闻里，大海没有出过任何的事，也许她之前像一个病体羸弱的少女，但是现在，你们治好了她，她也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林伽德迎着海风眯了眯眼，嗯了一声，“她不需要我了。”

“是啊，”陆屿道，“陆地上是有很多战争的，许多战士前赴后继奔赴战场，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一个太平盛世，有人能够活下来亲眼看着这一切，他们的眼睛也替那些战死的亡魂在看着。”

“林伽德，你就是他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