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这栋房子并不小，是个两层带阁楼带后院车库的小别墅。当然，是陆容亲手设计建造的。

一楼是餐厅和客厅，以及两间卧室，二楼大部分房间都是属于陆屿的，用来放他的书，小型乐器和乱七八糟的作品，最大的屋子作为他的工作室，他在这里创造了整个楼的风力自供电系统，研究出来了信号增幅器，甚至后院小花园的恒暖浇水一体装置也是他做的。

这两个月他在做无人机，直到今天上午，他能解决的部分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只是由于缺少零件而卡壳，网购的话他这里收不到，需要寄到陆容手里。

最近天气很差，南戈蓝海的雪永无止息地下着，陆容受不了这样的严寒，去了温暖的地方过冬，偶尔会回来看看他。

北极寒流在酝酿一场盛大的登台表演，室内温度计已经降到了-30°C以下。陆屿和陆容打着电话，担忧地撑在厨房的窗台上看着外面正下得如火如荼的雪，沙滩被纯白覆盖，怕是接下来许久都要保持这个颜色了。

陆屿打开窗，雪落在他掌心，依旧是原本的样子，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然而说那一小团是雪并不准确，应该是被雪包裹的霰。

他看了一会，觉得抱在一起的雪粒失去了雪花的美感，手指微动，碾碎扬掉了，“今年似乎格外冷。”

“在正常范围内，不过确实许多年没有这样冷了。”陆容说，“后院的花怎么样了，我的和音玫瑰……”

“我加强过供暖和防护了，不过地表的温度会有所影响，不好说它们能不能挺过去。”陆屿向他保证，“我每天都来看一看它们，有问题就会立马解决的，相信我。”

陆容在都柏林和朋友聚餐，透过餐厅的落地窗看着外边沉静的夜色，闻言笑了：“你需要照顾好你自己，它们是次要的。”

“我会的。”

陆屿在最后提到他要网购零件的事情，问陆容要了现在居住的地址，随后结束了通话。

离开厨房时他叼了两片面包算作午饭。上了二楼寻到他没看完的那本关于无人机飞行控制关键技术的书，窝回了工作室的椅子上。

还没翻两页，他目光飘到了桌子上的另一本书上，书名叫《月下一首》。

这本他前两天刚看完，是一部短篇的中文小说。书名取得文艺，但是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这个“首”并不是诗或曲的量词，它是名词。

讲的是一户人家的孩子，在因为容貌被同学排挤退学后，在随父母于海滨城市旅行过程中失踪了，孩子的父母和警察在这座人来人往的城市找了两年多，终于找到一点关于孩子的线索，他们听说在半夜经常有人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和一个女人坐在海边。于是他们在海边等了几天，看到了那个女人，却没有见到小女孩。孩子的妈妈不受控制地冲上去问那个女人她的孩子去哪了，刚说完就看到女人浸没在海水里的一条蓝色鱼尾。

那个女人，也就是人鱼，看到她怔愣了很久，又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一言不发地游回了海里。他们拦不住人鱼，自此小女孩和人鱼都没有再出现过。

后来某一天那位妈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那条人鱼又出现了，她上去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人鱼撩开瑰红色的长发，露出摄人心魄的美貌，对她诡异地笑了笑，说：“我要吃掉那个孩子，让她变成我，一辈子被困在海里，你会同意吗？”那位妈妈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此时刚过午夜一点。她不顾丈夫的劝阻，执意又来到那片海域，竟然真的看到了在海边独坐的那条人鱼。

妈妈早有准备，她用网把人鱼抓起来，那人鱼却并不会说人话，只会啊啊地叫着扑腾，妈妈用石头砸烂了她的脸和鱼尾，把她活埋在沙滩里，直到埋到头顶时，她看到了人鱼头皮上和她女儿一模一样的胎记。她想起人鱼梦中说的那句话，终于崩溃了，但是人鱼已经死去了，她又拼命地刨出来她的头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但是脸早已被自己砸得面目全非。

故事停在母亲抱着人鱼的头颅痛哭的这一段。陆屿回想着这个荒诞的故事情节，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林伽德。然而刚冒出来这个念头就被陆屿挥散了——只是小说而已，林伽德还能真的吃了他吗？

他停下回忆和分析，把那本《月下一首》随意丢开，又去看无人机飞行技术。

……结果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

他认命地叹了一声，不可否认他确实是有些害怕林伽德的，虽然害怕的程度在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而减弱，但还不算完全消失。

这其中的主要原因可能要归结于林伽德对于他的态度转变。第一次见他时林伽德除了哼了一遍他的曲子再没有说过任何多余的话，第二次他有意催眠自己，不知道他在一个昏睡的人身上试探出了什么结果，醒来以后林伽德对他的态度并不算糟糕。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可以说一直在靠近朋友的方向发展，也有可能只是他自以为是。

陆屿决定做一点事情来让自己过分活跃的大脑安分些，他看到工作台上留着某次打餐具剩余的银料，伸手摆弄了一下，觉得这个颜色和林伽德的鱼尾很配，于是突发奇想决定给林伽德做个腰链。

这对陆屿来说并不复杂，他参考了网上的设计样式来确定腰链的链条结构，将银料熔铸成一些小鱼的样子，又点缀了一些珍珠和海蓝宝在里边，只一个下午过去，便大功告成了。

再没有精力去收拾满桌子的杂乱，陆屿扶着有些僵的腰站起来，呼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手中精致的手工腰链，如果林伽德拒绝带上它，他一定会失落很久的。

欣赏了许久才意识到饥饿，他小心地整理好，把腰链拿布包裹起来，关上台灯准备下楼找些东西吃。

他刚转过工作台，眼睛都还没有适应这样的黑暗，寂静而无光的空间里，工作室窗口前的风铃突然自己响了，而陆屿很清楚，为了抵御暴风雪，现在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是关着的，在靠近北极圈的位置以防极端环境，窗户甚至是高强高韧特殊的玻璃材料，连风声都漏不进来。

清脆的叮铃碰撞声响个不停，一下一下地撞击他的耳膜，让陆屿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不自觉地停止了呼吸，回过身去想再摁亮台灯，但身后却慢慢亮起来了柔和的光芒。

这光亮好似提醒了他什么，他重新记起呼吸，雪和海水的凛冽湿寒味道瞬间闯进他的鼻腔。

他扶着桌子转过头去，看到那个深夜来客站在窗边，身影比外边的银装素裹更莹白一些，林伽德一手托着夜明珠，抚弄着那个水母形状的玻璃风铃，“这是什么？”

陆屿对于他这个惊悚的出场心有余悸，即使有夜明珠他还是摁亮了台灯，让自己身处绝对明亮的环境下，这让他好受很多，慢慢解释着：“风铃，有风吹就会发出很悦耳的声响，就像刚刚那样。”

“悦耳。”林伽德像是在品读理解人类这两个字在他们语言中的含义，而后侧眸看他，“可你刚刚似乎很害怕。”

陆屿听到他这样说，好笑地抱臂摇头，语气里还带着点埋怨：“是因为你啊。窗户都关着，风铃突然响了，我还以为有鬼。”

“鬼？”林伽德伸手用水汽凝了一道自己的虚影，让它用一种极快的速度飘向陆屿，在陆屿明显抗拒着往后退的时候，又让它消散了。

陆屿抿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林伽德，看他用面无表情掩饰着自己的恶趣味，让陆屿觉得腰链不是很有必要送给他了。

他转身自己下了楼，被他冷落的林伽德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跟上他。陆屿打开一楼的灯，看了眼表，时针在九和十之间，显然中午只吃了两片面包又干了一下午活儿的人类的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一顿晚餐，而不是去和一条人鱼吵架。

然而在看到厨房地上那一个装满了鱼的箱子时，陆靛的气就直接消散地无影无踪了。

箱子是用冰做成的，里边是各种品种的鱼虾贝类，共同点是个头都很大。

“不能吃的扔掉，我不了解人类的口味。”

林伽德出现在厨房，目光追随着他纤细的背影。鱼尾随之盘踞在岛台一侧，地面瞬间变得湿滑，这样的温度下，居然没有结成冰。

陆屿将这当做他用来道歉的赔礼，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把能当做食物的那些都处理好，塞进了冰箱里，留了一些当做晚饭。

端着盘子去到客厅时，发现林伽德正在看书，书的封面很是眼熟，正是他随手扔在工作室的那本《月下一首》，应该是林伽德下来的时候随手带上了。

他处理食物的时间不算短，林伽德手中的书已经翻到了末尾，想也知道他是看得懂这些文字的，倒让陆屿很好奇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能力。又想到自己也莫名能听懂人鱼的古老语言，却根本无法解释，陆屿放弃了问询。

他嚼着因为低温条件肉质像冰沙的贝类，见林伽德合上了书，“不评价一下吗？”

林伽德本想把书丢到桌子上的动作一顿，眼神垂落到书上，海水从他掌心漫上来，将书页都搅碎成碎片，最终变成一把灰色的泥，他低声斥道：“胡言乱语。”

书就这样被他毁了，陆屿心中暗叹，估摸着他兴许是有些生气的，也没与他计较，“这些只是人类的幻想，他们并不知道人鱼这个种族是真实存在的，有人把人鱼想象得美丽善良，自然也有人认为该是邪恶的诅咒，总不过不知者无罪。”

说完他又带着一点兴味看向林伽德，“或许你会看重人类的看法？那么你可以走近公众的视野里，让他们多了解你一点。不过你将作为唯一一条人们已知的人鱼被全世界80亿人关注你的衣食住行。”

“听上去百害无一利。”林伽德知道他的建议只是玩笑话，靠着客厅的窗看着外边，“我不在乎。”

“嗯？”陆屿眨眨眼，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们的看法。”

陆屿笑起来，深蓝色的眼睛幽邃，像藏着云雾的一个夜晚，“那么，我的看法呢？”

鱼尾转了个方向，林伽德看向他，眉梢微动：“你的看法？”

“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吗？用你来换取一些利益，就像是……让我可以自由的东西。而你会被抓走，被研究，被剖开肚子用你的脏器做实验，注射让你生不如死的药物，直到他们榨干你的最后一丝价值，任由你痛苦地死去。”陆屿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笑着，让他精致白皙的脸变得有些悚然，语调平缓地问道，“你会在乎吗，我的看法。”

林伽德只是轻轻一嗤，“陆屿，你会这样做，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第一次叫了陆屿的名字，用的是中文，意外地发音标准。陆屿有点遗憾，本来还想吓唬他一下的，他耸了耸肩，没趣味地继续低头吃他的晚饭。

“我不一定在乎，但你可以说说看。”

陆屿抬起头，隔着半个客厅和林伽德对望，他身后的风雪有了停歇的迹象，明天也许是个晴天。

他又笑起来，“要听真话吗？”

林伽德并没有异议，他又说下去，“你让我觉得自由，在看到你的那一刻。”

自由，像是人类永恒的追求。陆屿小的时候以为能离开这里就是自由，长大后觉得能不为任何人左右，做自己才是自由。而林伽德符合一切条件，他就像是自由本身，不被任何事物牵绊，不为任何人停留，不对感情产生依赖，甚至可以抵抗时间的流逝。

头发长到盖住他的眉眼，如果林伽德离得近了，或许会看到他眼底深挚的温柔，“所以你说得对，我并不会那样做，我希望你永远自由。”

这章长，是因为现写的，后边都要改啊啊啊

书名和内容都是编的

总感觉小毛病好多，一点进来又找不到，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