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又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但是陆屿不知道。

想不起是如何回到家里，又是如何躺到床上的，林伽德的又一次的催眠让他措不及防地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道是这次的催眠过于有效，还是比往常更低的气温让他感到舒适从而不愿醒，直到第三天早上，他才悠悠转醒。

他坐起来睁开眼，先和桌子上水杯里的银色小鱼看了个对眼。小鱼游了两圈，冲他吐了个泡泡，陆屿想起是林伽德留下的，没有管它，下床拉开了窗帘。

矮窗本来就矮，雪不知道下了多久，已经堵住了下半块窗户。这样的场景并不稀奇，不过这一次陆屿睡得太沉，根本没有一丝感觉到下雪，站在窗边不免呆了一下。

饥肠辘辘地揉着肚子进了厨房，他在冰箱随便找了些东西吃，狼吞虎咽吃完终于缓解了胃酸腐蚀的难受，开始出门打扫厚雪。

门口被堵住了，让他花了不少功夫打开大门，雪积得太多只好先铲后扫。小花园是球形的顶，积雪自然滑落，倒也没有多大问题，怕周围的雪冻伤边缘的花，陆屿先扫了小花园的雪，又把其他房间窗户外边的雪扫开了。

等他刚扫完，天上日头往积云里一躲，又开始飘雪了。

陆屿放下扫帚，无奈一叹，不过好歹看这样子最难捱的时候已经是算过去了，这次的雪变小了很多，也没有呼啸的风了。他正准备回屋去，转头就看见一个大活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被吓了一跳。

林伽德的鱼尾不见了，一头银色卷发被他用绸带松松扎成低马尾，一直裸露的上半身也被白色半袖遮了个严实，不知道腰链还在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下半身穿着宽松的长裤，双腿交叠地坐着，脚上挂着跟他一样的拖鞋。他还顺手拿起了陆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放在客厅里的一本非常专业的建筑图册，不懂也不打算装地看着。

非常有生活气息。

听见他进来，垂落的银睫抬起，林伽德放下了那本满是他看得懂但是无法理解的图片和文字的书，抬起头看向陆屿，“你睡了很久。”

陆屿进屋拿出来那个装着银色小鱼的玻璃杯，坐在了林伽德旁边，伸手进去逗弄着，“人是很依赖睡眠的，我又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所以睡得久一些。”

陆屿又看向他，“你这个样子好像比原来更有蛊惑力了。”

“嗯？”林伽德挑起眉，“这些不都是你平时会穿的衣服？”

“是啊，”陆屿点点头，放轻了声音，“但是你这个样子，就像是一个努力融入社会的妖精，虽然尽力隐藏了自己身上非人的特征，但是还是漏出了不属于人的美貌，让每一个见过你的人都想入非非，浮想联翩……”

陆屿把人说成了狐狸精，忍不住笑个不停，狐狸精本人却无动于衷。

狐狸精绷着一张并不想融入社会的脸：“你好像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

“不不，这倒不是我的想法，这些都是人类伟大文学创作中的精华，我取来用一用。”陆屿笑得意犹未尽，拉了拉林伽德，“我来教你走路吧。”

林伽德站起来，陆屿发现即使是把尾巴变成腿，他也比自己高了很多，出于好奇，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出卷尺，给林伽德量了身高。

“嗯……188.5，”陆屿踮着脚读的数，感慨道，“你好高啊，比我高了十厘米多。”

“很高吗？”林伽德不解，“这个高度大概就是我用鱼尾站立的高度。”

“在人类眼中，你这个身高是非常有择偶优势的。”

“这样。”他了然。

陆屿又拿卷尺给自己量了一下，发现自己一点个子都没长，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卷尺扔到一边了。

“你们族群里真的没有人鱼对你一见钟情吗？”陆屿好奇道，“你如果是个人类，我觉得全世界的女孩……啊，不止女孩，全都会为你着迷的。先迈开你的左腿，然后左手向后摆，右手向前……”

林伽德照做，“没有，人鱼的寿命趋于无穷，族群个体之间平时没什么联系，也并不看重繁衍。”

陆屿轻叹一声，“那可真是他们的损失。”

林伽德被陆屿牵着走了几步，有点像样了，不过陆屿一放手，他就不肯动了，直戳戳地往那儿一站。

陆屿无可奈何，只好又过来牵着他一起走，“现在的场景让我想起人们结婚的时候，父亲会挽着女儿走到她的丈夫面前，将女儿的手交给他，两人再一起走过剩下的路。”

“结婚？”林伽德显然没有理解这个词，想来是并不看重繁衍的人鱼族群没有这个定义。

“是啊，大概就是相爱的伴侣签订了一份交付终生幸福的契约，从此他们就会真正地患难与共，同舟共济。”

林伽德停了下来，“你结婚了？”

陆屿措不及防，然后笑了好半天，“没有……我大概不会结婚的。”

“为什么？”

“嗯……因为我走不出这里，而这里又只有我，”陆屿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轻松，就像这些曾经无数个夜晚里想了又想的事，他已经在年岁的消逝中平静地接受了，“父亲也总有一天会离开。”

这里是囚禁他的孤岛，不过即使躯体从未自由，可他的灵魂却不曾上锁。

他喜欢站在山顶上看果冻一样的南戈蓝海，喜欢南边无名悬崖吹来的风，喜欢偶尔萍水相逢的晚霞，喜欢远处的荒野不可见的生机。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困境，去哀怨这世界破败不堪，如果接受这一切会让自己更好受一些，那他不介意这样选择。

“我会在。”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屿怔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林伽德，人鱼的脸上依旧没什么生动的表情，不知道这该算作安慰还是承诺，陆屿懒得去想，便只是弯起眼睛，“嗯。”

这一天屋外始终大雪弥漫，陆屿突发奇想想要教林伽德跳舞，他用手机循环着圆舞曲，拉着学习能力惊人的林伽德跳了一遍又一遍的华尔兹，茫茫雪景中他们在敞着门的屋子里跳舞，刮进来的雪花飘到他们的肩头发顶，就像是水晶球里永远相拥的恋人。

银鱼在浮着薄冰的水杯里反复跃动，溅出的水花弄湿了地板凝成斑驳的冰点，可惜并没有人去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