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越来越猛烈，仿佛要将这深秋所有的雨水都灌下来一般，声势浩大的水流顺着路面的纹路滚进一边的排水口，路旁三米多高的翠树被狂风刮地几乎要倾倒。
“劈里啪啦”的雨珠砸在车外的铁皮上，车内供着暖气的空调微微响着，木川合眼躺在副驾驶上，心绪却异常烦躁。
雨势太大，程承也不打算继续开车了，他往木川身旁靠了靠，一只手试探着往木川放置在身侧的手上端移。
“程承。”木川的语气不算好。
“嗯？”程承一愣，很少听到木川呼他的全名。
木川张了张口，几次想要说出内心编制了很久的话，却又在关键时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他几乎是一字一句道，“这只是一种可能，孙凡……”
“叮叮叮——”被程承搁置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木川猛地睁开双眼，却见程承只是看着自己，没有理电话的意思，木川仰头示意，“你先接电话吧。”
程承一头雾水地接起了电话，孙凡邱炸裂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木川咋样了？你去救木川没？我的天啊，我才从鬼门关回来，太吓人了！”
木川整个人罕见地愣住了，他不太确定对面究竟是谁在说话，但那声音的主人太过熟悉，他没理由认不出来。
“你……”
“早就救回来了，要等到你提醒，黄花菜都凉了。等等，我还没和你算账，当时怎么只有木川一个人在场？你人跑哪里去了？”程承对着手机数落道。
“我差点被狗咬了！有没有人关心我一下 ，我请问！”
“打狂犬疫苗没？没打以后不许见木川。”
“我打个屁的狂犬疫苗，一千多一针呢，我看上去是打得起的人吗？不是，怎么不关心一下我，我刚才差点都要死了！”
“死了我来参加葬礼，没死你就先别说话。”
“和你这种没有人性的家伙无话可说了！木川呢，我要和木川聊一会儿，只有木川关心我！”
“谁关心你？你说什么胡话呢，木川关心我都还来不及，请问你是哪位？”
两个活宝即使不见面也能吵得鸡犬不宁，木川觉得头突然疼了起来。内心却悄然松了一口气，看来刘鹿是骗他的，孙凡邱这说话语气，想必是没有什么大碍。
他放松地躺了回去，笑自己关心则乱，心里的一块石头被悄然放下，倒是觉得浑身惬意了许多。
哦，突然想起来了，孙凡邱此刻需要一些关心。
木川又撑起身子来，对着电话那边问道，“你怎么了？”
“木川？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孙凡邱的声音明显开心起来，“你这么问，我就不得不和你讲一讲我大战恶狗的英勇事件了。”
“首先呢，我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了，无法动弹，眼看着我就要被那只狗给吞进去了，但我岂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英雄打狗的壮烈画面，心生一计……”
“抱歉，话费只剩一万多了，没钱和你聊了。说重点，别磨磨唧唧，再多说一句废话我挂了。
“更何况再不济也是‘武松打虎’，哪个英雄像你一样跟狗搏斗？说出去丢不丢人？”
“程承！我和木川讲话，关你什么事，你再这样打断伟大的英雄的发言，本英雄即将向木川告状！”
“木川啊，你是不知道那只狗有多么吓人，我敢说，能直面它的全世界都找不到几个人，当然，像我这样敢于和它搏斗的，更是人中豪杰！这畜生刚想吞我，说时迟那时快，我直接一个上勾拳……”
“哎呀，信号好差，不聊了不聊了。”
程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一旁，任孙凡邱气急败坏地不断拨打电话。
随即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木川，意思是不光孙凡邱需要关心，我也需要关心。
木川看他此刻“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和需要关爱的伤残人士一点边都不沾，却又被他炽热的视线整得不好意思。
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话，“呃，你要不还是带孙凡邱去打个狂犬疫苗。”
程承：“？”
远在天边的孙凡邱突然打了个喷嚏，他一边揉鼻子一边咒骂程承，他又没感冒，好端端打什么喷嚏，肯定是程承在木川面前使劲诋毁他！
正吃着饭，木川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方皓洁平时穿高跟鞋吗？”
“咳咳，”程承一口气没顺上来，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老实回答好还是支支吾吾好，老实说他也没见过方皓洁几次，那几次都穿的是平底鞋，但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回答，这样岂不是说明每次他见到方皓洁都把对方从头看到尾了吗？
但这并不是因为方皓洁特殊，而是程承个人的观察习惯，但是这样解释木川也不一定信……
他眼神飘忽不定，最终模糊道，“应该不穿吧。”
“应该？”木川歪头，似乎对他这个答案不算满意。
“那就是不穿。”
程承肯定道。
“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木川视线回归到饭菜上，脑海中却回响起听到的那阵高跟鞋声，还有明显的被处理过的女声。
如果不是方皓洁，那究竟会是谁呢？
谁又和刘鹿等人暗中勾结？为什么直到最后也不现身？
而且……他们是在前往方皓洁给的地址的路上遭到袭击的，刘鹿等人看来是蓄谋已久，不可能是恰好在路上碰到，那么既然能够那么巧合地在这个节骨眼上伪装方皓洁给他们发这种内部消息，又刻意踏响高跟鞋，仿佛是要坐实自己女性的身份……
莫不是……
木川心中闪过一个人名，然而他却依然觉得奇怪。
如果真的是他，按道理来说不可能不知道方皓洁平时不爱穿高跟鞋的习惯。
到底是哪方面想错了呢？或许，那个人就是方皓洁？
他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刚一抬头，就碰到程承含笑的双眼。
程承对于自己的颜值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确实长得很勾人，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平日里不笑倒是很冷峻，笑起来又如一汪不见底的温暖春水，眼尾扬起的弧度像只迷你的小银羽毛，挠得木川手心发热发痒。
心悄然颤动了一下，思绪瞬间被打乱，木川不知道程承吃着饭还能傻笑，内心暗暗吐槽一句，却不小心红了一小截耳尖。
他很少不好意思，面对程承却经常不好意思。
“木川，你头再低，就要低到碗里面去了。”
木川仿佛突然被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却见程承笑意更甚，他冲他灿烂一笑，似乎是随口问道，“刚才骗你的。不过，你怎么真的在走神啊，在想什么？在想我吗？”
被说中内心深处藏着的秘密，木川心跳乱了两拍，下意识反驳，“我没……”
“我乱说的，你别紧张。”还没等他找好理由，却见程承自己突然转移了话题，“你吃点这个。”
一只张开手脚的章鱼小香肠在碗里和木川大眼瞪小眼。
木川机械般地吃掉了小香肠，又机械般地站起身来，走姿机械地去后院看他种的菜了。
程承在他身后一直看着他以明显不正常的龟速移动，拿起玻璃杯浅抿了一口鲜榨的果汁，双眸微眯，眼里含着意义不明的笑，喃喃道，“太着急了啊。”
大雨过后，气温又降了个档次，木川起身将客厅的窗户虚合上，刚一转身，却见原本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程承一脸倦态，双眸合了又睁，睁了又合，哈欠接连不断。
木川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又走到程承跟前，轻声道，“你要实在困，就先去睡。”
程承没说话，只是直摇头，他伸出只手来捏住木川上衣衣角，将木川拉到他身边坐下，紧接着他极其自然地靠在木川肩上，满足闭眼道，“这里睡舒服一些。”
“还在反噬吗？”
其实按道理来说，以朋友身份相处的男性不应该有这么亲密且频繁的贴近动作，木川即使再迟钝，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但是他将这一切都归为程承想要缓解反噬，这么看来，一切看似不合理的行为，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不过他实在是搞不懂程承反噬的结尾在哪里，除开程承开车以及做饭的时间，其他时候程承基本上整个人都要贴他身上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他见程承脸色正常，右手也没有明显的肿胀，这才放心下来，结果见程承即使困到不行也要和他贴在一起的样子……
可能还在承受痛苦吧。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见程承右手还贴着创口贴。
大概是刚才洗碗沾水的缘故，些许创口贴已经开始翘边，尽管如此，程承还是不愿意将创口贴撕下，木川顺手拿起之前放在茶几上的绷带，他将程承轻轻移到自己怀里，就这半抱他的姿势，将他的右手握起来。
木川没说话，认真地将那些用旧的创口贴轻柔地撕下来，再将绷带一圈圈缠绕回去。
程承就算是有天大的困意，此刻也被散地一干二净，他的耳尖微微泛红，目不斜视地看着木川处理他的手臂，麻麻的触感从手心传来。
他嘴唇轻抿，藏着笑意。
木川身上自带的清香充盈他的鼻尖，待绑带被系好，他突然一翻身，双手环抱住木川，将脸埋进木川怀里，这一刻，他只觉得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悄然填满了。
“脸疼。”他闷闷的声音抢先回答。
“……”
“他们打你脸了？”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木川还是选择相信了程承，他身体往沙发后面仰，想仔细看看程承的脸。
但是，刚才明明没有异常，现在又是怎么了呢？或许伤口藏在了哪个小角落？
平时程承厚脸皮惯了，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死死抱住木川，将脸又往他怀里埋了埋，绝对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燥热。
“不仅仅是脸，其他地方也被揍了，”他毫不愧疚地胡扯，大概是脸躲在木川胸前，说话时空气不流通，此刻他的话语反而显得很委屈。
他双眸下垂，藏住笑意，“很疼的，木川。”
“……”
木川其实知道程承在装。
程承最后直接把刘鹿脖子拧断那幕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力量，怎么可能任刘鹿等人揍过来揍过去，不过他犹豫了几秒，选择不揭穿。
木川一只手附上程承红到滴血的耳垂，问道，“这里也疼吗？”
程承：“……”
“……嗯。”
木川：“程承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又发烧了吗？”
木川没听到程承回答，只感觉怀里某个地方动了两下。
程承缓慢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不发烧的时候也可能脸红。
他内心悲叹，这辈子还没体会过一见钟情，怎么第一次一见钟情就钟情了个木头。
“不过，”他心里踌躇了一番，依然问出了自己想了一下午的问题，“今天刘鹿对你说的那番话……你真的没有想法吗？”
“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因为落寞，又或者是没底气，他心里紧张着，不知道木川会如何回答。
木川感觉怀里的人已经快变成一根焉巴的伤心苦瓜，他认真思忖了半秒，语气里含笑道，“正义使者怎么不是好人呢。”
怕这句话不够，他又连忙补充道，“如果我当时真的担心这些，我会叫你过来吗？”
唉，不光孙凡邱需要安慰，怀里这位也需要好好安慰。
不过，认真来说，即使程承抱着刘鹿那种念头来接近他，也没关系。
如果没有程承，或许他早就被淘汰了。
生命固然可贵，但木川也知道“一命还一命”的道理，他向来不喜欢亏欠别人东西，如果哪天程承想要拿走他所有的生命，那也可以。
他握着程承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感受上面传来的温暖触感，幻境中濒临死亡的程承和现实躺在他怀里安静的程承都让他觉得感慨而又后怕。
我这只手，究竟能抓住什么呢。
放在沙发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木川侧眼看过去，是方皓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