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悬朱又翻了个身。

她用被子蒙住头，但不知为什么总是被雨声搅得心烦意乱。

隔壁的客房传来女人欢快的声音，令人面红耳赤，却给涯悬朱火上浇油。

她倏地坐起身，狠狠抄起桌上的瓷壶掷出去，伴随着清晰的爆裂声，一个男人粗哑短促的骂街传过来。

凋翎怀中抱着一沓衣物，刚要叩响门，就被隔壁半赤裸的男人狠狠瞪一眼。

凋翎莫名其妙，恰好涯悬朱打开门，她和男人怒目而视。凋翎推了涯悬朱一把，随即关上门。

“把衣服换了。”凋零把怀中的衣物铺开在床上，“原来的那身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

涯悬朱拿起浅黄色的广袖中衣，对着雪白绣花笑了笑：“这倒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好久没穿了。”

凋翎背过身去，再转过头时，涯悬朱已经换好衣服，正新奇地摆弄着腰间的一对银铃。她摊开手看看滚着绒边的红色护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像小姑娘的衣服。”

“对了，小凋你过来。”涯悬朱拍拍房间中的梳妆镜，“我给你把头发梳梳。”

凋翎摇摇头，旋即被涯悬朱一把按在铜镜前：“看看你，头发简直比精卫还乱。”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铜镜，尖细的碧色瞳孔被铜镜映成两条水纹。

涯悬朱也没有梳子，只是用手指顺着凋翎的头发，他颈后几捋长发已经打结，末梢还可以摸到暗褐色的血沫。

凋翎忽然开口：“你知道吗？红川女子不能随便给男子梳头的。”

涯悬朱一笑：“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一梳梳到头，一梳梳到尾，一梳梳到举案齐眉。” 凋翎从涯悬朱手中抽出自己的头发，“你不是和凉城城主有婚约？”

“我为什么要和素未蒙面的人从头到尾，举案齐眉？”涯悬朱分出缕头发编成麻花状，“再说了，红川的风俗传到青冥，你们没准还觉得傻呢。”

凋翎点点头，又摇摇头。

窗外打过雪白的闪电，在刹那灯光暗下，镜子中映出凋翎的侧脸。下颚线已经锋利，但还是残留着几分少年的稚气。他抬起头，看着涯悬朱的眼睛，眼睫末端微微挑出闪电的明光：“你真的会嫁给他吗？”

涯悬朱揉了揉凋翎的头，刚才梳理的头发功亏一篑：“你是不是觉得我该忘掉这件事，毕竟那是我父亲为了稳固凉城许下的承诺。”

凋翎沉默，缓缓垂下头。

“如果靖国还在，我会答应。靖国不在……”涯悬朱一顿，“我会争取。”

“我知道。”凋翎语声很轻。

“虽然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但命运偏偏就是没轻没重，小凋你要保护你的族人，我想替我的父亲保护靖国。”涯悬朱微微一笑，“可能因为大家生下来的线索不一样，注定要有不同的轨迹吧。”

雨声的秩序被喧哗打断，客栈的窗子纷纷打开，可以看到一张张好奇而兴奋的面孔，

远处腾起浓浓的烟雾，火光跃动着舔噬暗夜的地平线。

“那个……好像是云骗子的猫儿商行？”涯悬朱抬手推开窗子，“我们去救人！那里还有很多战俘女孩儿！”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白事红事都是热闹。

两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人，他们大多数都穿着里衣，只披着外套。天衙的差役不停推搡着越界的人群，火已经渐渐熄灭，传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差役拖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开始呕吐。

涯悬朱招呼凋翎，两人绕开差役来到后墙。后墙顶部的琉璃瓦被熏黑，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女人正单膝跪地检查着灰烬，月白色的披风在一片焦黑中灼灼发亮，面纱下垂落一缕系着红绳的青丝，和咄咄逼人的打扮比有些违和。

女人站起身，抬手张弓，面纱后的红唇冷冷一笑。

一只青色的箭透墙而出，只剩尾羽。

箭头和箭身，则是横在涯悬朱和凋翎中间。

“滚出来。”女人呵斥一声。

涯悬朱拽出青箭，起身站在半黑的琉璃瓦上：“出来就出来，你若客气些我还能过来。”

“耽误天衙办案，我还要请你不成？”女人道。

“我今天没准是最后一个见到云不负的人，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不关心？”涯悬朱跃下墙头。

“哦？”女人按在腰间弯刀上的手松下来，“你知道云不负？”

“不只是云不负，云相思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涯悬朱一笑，“怎么样，捕快大人？”

回答涯悬朱的，是几枚破空而来的袖箭。

涯悬朱侧身向前，袖箭尽数钉在墙上。

四周无人，仿佛袖箭来自影子。

方才还在检查的差役姿势各异，扑倒在地。

他们的脖子均被袖箭贯穿。

女人横在胸前的弯刀，被钉上数枚袖箭，遮住面容的黑纱飘动，女人身体如崩满的弓弦般静止。

雨，仍在落。

但四面八方飞来的袖箭，已尽数将雨水的轨迹斩断，袖箭中心是两道雪白的影子。女人和涯悬朱同时撤开两步，肩背已经靠在一起，涯悬朱拂袖抬手，抄住女人背后的九枚袖箭。

“谢了。”

女人简略开口。

弓弦回轨，女人也化作箭矢般的影子，四支破空而出的青箭是她唯一行动的佐证。

三个黑衣人应声落地，眉心正插着青箭。

第四支箭，却握在涯悬朱手中。

“小凋！”涯悬朱的话音随着一个黑衣人的身影落地，黑衣人将凋翎趔在身前。

“左丘晴，你向来自称不伤及无辜百姓，”黑衣人用刀刃勒住凋翎怪笑，凋翎神色如常，但涯悬朱却看见他的颈中已经微微渗出血，“识相的话，就把你那弓扔了。”

女人握住弓，微微冷笑。

她缓缓将弓放在地上，左手却将箭矢激射而出。

手指仿若弓弦，箭羽只是瞬间。

黑衣人仍保持着怪笑的表情，但箭已经破开他的刀刃，也破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