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落下去的时候，几乎闻到了街桥上的烟火气。

浸在甜糕和生滚粥中香味的人们错愕抬头，便可看到少女已经变成了一团红云，随着夜色降临陨落。

暗淡的小楼越来越小，她看到了雨丝落下交织的轨迹。

飞蛾便是这样扑向火光的。

他们同样粉身碎骨。

飞蛾烧焦了翅膀，化为尸骸和灰烬。

她却落在一个称不上温暖的怀抱中。

极速落下的眩晕让她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容貌，戛然而止的意识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黑衣上点缀金色护甲像破开黑云的霞光。雨落在他高束的长发上，发丝中缀着几点晶莹。

风吹过，发丝拂过他的面具，面具后的青色瞳孔反而更加明亮。

纷纷行人停下，唯有雨还在飘落。他的肩甲散发着淡淡的腥味，凝聚着雨的凉。

是曙雀。

显而易见，她得救了。

人的求生欲真是卑微而强大。

她仰望着黯淡的小楼，灯笼映出的橘红将雨丝渲染成白色，死去的虫豸一般。

她竟然哭了。

劫后余生的后怕。

她瘫软在曙雀的怀里，感觉血液重新在体内涌动，但却完全没有知觉和温度。她甚至不去关心眼前的男人是谁，为何而来。

朦月。

面馆子散发着面汤芡汁的粘稠，微微的油荤腥。发乌的桌子有些沾手的腻。

她狼狈地吞咽一碗口蘑素面，缺掉的犬牙随着动作渗出血沫。

曙雀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只是看着她不断一口口吐出混合着血沫的面汤，她也意识到曙雀的目光。

但她不明白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不过她已是个心死之人，诸多好奇都被她压下去，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好奇。与其去关注这些，不如先吃些东西，满足自己求生的低劣本能。

那碗面在沉默中见底，她有些不知所措，仍握着筷子，看着对面男子的眼睛。

她的手指开始颤抖，她捂住脸，开始大哭。

面馆老板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甚至都没有侧目去看两人。

“你凭什么救我！你凭什么救我！你凭什么救我……”

她撕心裂肺地抓挠着脸颊，口角渗出断牙的鲜血。

曙雀并不说话，只看着近乎癫狂的她，等她开始力气耗尽，只剩抽泣的时候，才缓缓道：“我只是想救。”

“我不想！我不想！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他已经死了！死了！”她断断续续地喊道，“别跟我说什么替他活着，我们谁都保护不了谁！”

出乎意料的，曙雀沉默。

他抬起头，看着她不断流淌的泪水：“对不起。”

她一怔。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袖箭：“你可以用它。”

他一顿：“去找他吧，很快的。”

月光很冷。

几乎阻断了面馆开着的两扇小窗。

曙雀站起身，走进停滞的寒光中。

他沿着巷子漫无目的地穿梭，停在红墙一角，有一枝龙盘凤栖的粗大枝干探出墙边。

他坐在枝干上，手指摩挲着面具的纹路。

面具已经生长在皮肤上，寒冷的铁早已侵蚀了血肉之躯的温暖。

所以雨再次落下的时候，他一动都没动，只是合上眼睛。

油纸伞隔开雨丝的时候，他早已经清醒，或者更准确地说，那个女孩笨手笨脚爬上枝干的时候他便知晓。

没人可以逃过他的耳朵，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但他只是有些好奇。

“你就睡在这儿？”她笑了，露出缺失的牙齿，红肿的双眼弯起来，“还不如找个桥洞子呢。”

他摇摇头。

“袖箭我换成这个了。”她摇了摇手中的伞，“谢谢你，我叫飞珑。”

“我不是红川人，你好像也不是。”飞珑坐在曙雀身旁，“要不我们彼此都讲个关于家乡的故事好不好？”

“我没有家和乡。”曙雀淡淡道。

飞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曙雀的面具反射着冷冷的月光，有些像曙雀的语气。

“我有。”她又笑，“我家在紫陌边陲，和红川开战之前是个很富饶的地方。”

“但我们也是第一个被攻陷的地方，红川的杀鸡儆猴，男的都杀了，女的全卖去做猫儿。”飞珑语声黯淡下来，“你不喜欢听这些吧，这不过是战争的常态罢了。”

“我也有爱人，他和我一样只是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念书人，我……我不知道怎么救他，他同样没有能力保护我。”飞珑看向曙雀腰间的链刃，“如果……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本事，我会为他报仇，为我的家人报仇。 ”

“即使如此，他们也已死了。”曙雀站起身跃下枝干。

“来世我问心无愧，有颜面告诉他们我所做的一切。”飞珑追上曙雀，高高举起手中的伞遮住曙雀的长发。

“来世，我不相信。”曙雀停住步子。

雨落下来，小巷子中娇小玲珑的少女和高大颀长的男子相对而立，默默无言。

打破两人缄默的，是巷子口兵荒马乱的喧哗。

“鲍大人有令！立刻封锁这边，连一只猫都不能放出去！”

飞珑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旋即深吸口气向前踏出一步，轻轻抓住曙雀的衣袖。

曙雀拂开她的手，链刃破空划出银白色的轨迹。

飞珑接住其中一条链刃，狠狠握住横在胸前，

“你只管打他们咽喉，剩下的，”曙雀冷冷一顿，“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