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由自主抬起头。

涯悬朱本能去摸背后的枪，却空无一物。

小巷蒸腾起暑气，一顶鲜艳的红轿招摇而过，四个轿夫像是影子般走得飞快。

馄饨摊老板头也不抬地捞着馄饨。

“十五文。”

涯悬朱没有搭理老板的意思，目光随着红轿渐渐凌厉。

“十五文。”

老板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街上的一切都被锅中沸腾的水所掩盖，而他的眼中只有沸腾的水。

“知道了知道了，你听不到有人在喊救命吗？”

凋翎随手将一枚银镖放在桌上，老板拿起来对着光亮处仔细瞅了瞅，这才喜笑颜开。

“指定是鲍大人抢了谁家的闺女，可怜肯定是可怜，但我们小老百姓又能做什么？”老板叹口气，“以前有小伙子出头，还不是让人活活给打死。”

“还有没有王法了！天衙捕头是干什么吃的！”涯悬朱怒道。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回应道：“干什么吃的？自然是卖卖猫儿，混口饭吃。”

涯悬朱火起，回过身，却发现是云不负站在自己身旁。

“姓鲍的不杀人放火，蛊人蓄妖，无非是有几个钱，喜欢买紫陌的战俘姑娘陪他做乐子。”云不负耸耸肩，“反正都是要做猫儿的，怎么用都随他去了。”

“倒是你们，尽快赶路吧，北央有人会就接应你们。”云不负拿出几颗上好的珠子，“这是盘缠。”

“你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涯悬朱冷冷道。

“于你的身份，你非但不是多管闲事，反而是个大大的善人。”云不负笑道，“但你的善良，不如换成些警惕。”

涯悬朱一把拿过珠子：“我自小便听人劝，你放心。”

月是不会黑的。

所暗下的只有光和人心。

尽管霞光升起的时候还是燥热，但月光洒下确实一点点侵入骨髓的凉意。

瓦冷霜华重。

涯悬朱坐在琉璃瓦上，伸手去拉凋翎。

“什么鲍大人，排场比红菱宫都大。”涯悬朱拽着凋翎轻盈地跃上屋顶。

“云不负那便边你怎么交代？”凋翎看着摆弄着几枚飞黄石的涯悬朱。

“切，她不是救了我们，那就得送佛送到西。这个女孩我一定要救，这个屁股她也一定要擦。”涯悬朱说着倒转过身子，对着窗棂纸轻轻吹口气。

竟是空无一人。

奢华的瑞脑在金兽中燃烧，依依袅袅的烟雾蒸腾起来。

灯花凋谢，蜡泪堆积成柔和的山。

她索性推开窗子一跃而入，桌上写着字的半卷宣纸随着涌入的清风微动。

从别后，不相逢。可怜魂梦尽不同。

今离乱，难双成。只愿上邪赐来生。

暗褐色的字迹，有着淡淡的腥味。

是血书。

凋零轻轻推开房门，对涯悬朱点点头：“这楼中只有个送饭的婆子，已经昏过去了。”

涯悬朱拔开对侧窗销，冷风挟着细密的雨丝吹进来，房间中的红蜡危险闪烁了几下，就此熄灭。

房间浸着月光，摆设皆沁出阴森的凉意，但窗外的灯火却是斑斓繁华，生机勃勃地簇拥着小楼。

像是庭院中悬挂的金丝笼，终就是难以触及到良辰美景。

寒风钻进涯悬朱的双鬓，激得她耳朵微微发红。红色或浅蓝色的油纸伞缓缓在窄巷移动，摇曳的灯笼和酒旗还存着油烟的味道。

“你看这个。”凋翎指指床脚被咬变形的锁链，随即向涯悬朱摊开手。

掌心中是两颗破碎的牙齿。

“糟了，她一定是跳下去了。”涯悬朱半跪在窗沿上，隐隐绰绰的灯火如旧，连回声都一并吞没。

“有人。”凋翎忙拉了一下涯悬朱。

涯悬朱侧耳，杂乱的脚步和咋咋呼呼的喊叫沿着台阶层层而上。

她一把扯住凋翎的手腕，从窗子一跃而出，在两人急速落下之前右手死死扣住窗棂。

两人的身体便这样悬在寒风中。

数丈之下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凋翎有些头晕目眩。

涯悬朱却听到一个熟悉的慵懒声音。

“好了好了，这里也搜完了。我们赶紧回去交差吧，冻死我了。”

柳欺犬的声音伴随着几下象征性的翻箱倒柜，随后便再无声息。

“行了别翻了。”柳欺犬有些不耐，“这么小房间不能藏人，她肯定是从窗户跳出去了呗。”

“可是窗户……”一个家仆怯生生质疑。

柳欺犬看向打开的窗子，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可是证据，不能关上的。”

涯悬朱长长舒口气，感觉冷汗已经湿了眉间。

一只冰冷的手，覆上她已经泛白的指节，似乎要顽劣地把她的手弹下去。

同时柳欺犬的脸便从窗户探出来。

“姑娘，怎么谢我？”

涯悬朱转转眼珠：“柳骗子，你帮我骗人，是个大大的好骗子。”

柳欺犬拿出扇子好整以暇：“我原名其实是柳蝶声，你猜我为什么要改这个名字？”

涯悬朱咬牙呻吟一声：“你先拉我上去，我猜到你满意。”

柳欺犬悠悠一笑，自顾自说下去：“因为我要糊口，糊口就要胡说，人胡说便要昧了良心，胸腔子没了良心的东西，不就是狼和狗么？”

“但这世上，凉城城主是狼，姓鲍的只好委屈一下做狗了。“

柳欺犬又敲敲涯悬朱的手：“我整日给姓鲍的忙前忙后，胡说八道，可我又不想做狗，只好改名假装同流合污了。”

他慢悠悠说完这些话，才拽住涯悬朱，把两人拉上来。

“可我看你这欺字不是欺骗自己，倒像是欺骗那姓鲍的。”涯悬朱揉揉酸疼的手腕，凋翎也一同活动着手腕。

“我骗自己，是想着找找良心。我骗姓鲍的，却只是因为狗就该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