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街道上偶有几只夜猫穿过，赵府的马车在寂寥的街道上缓慢行驶。

赵泽乾知林霁初身体不佳，是已特意交代车夫不可疾驰。

慕容笙在马车内与赵泽乾相对而坐，彼此沉默不言，眼神中不乏打量和深思。

密闭的马车内，矮几上摆放着一盏精致的琉璃托盘，正中央放置的鹅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将这狭小的空间照的通亮。

慕容笙余光被这颗硕大的夜明珠吸引，如此大的夜明珠可谓价值连城，赵泽乾区区一个知府，竟也奢侈到如此地步。

刚到棠溪府便已经置办了宅子，这是不打算离开了。

安王不知对他许诺了什么？

柔冷的光映在慕容笙的脸上，眼睫狭长的影子铺在脸上，黝黑的瞳仁如山间的清泉一般干净。高挺的鼻梁在这柔光里极具攻击性，慕容笙掀开眼帘看向赵泽乾的那一刻，对面的人立刻转移了目光，顿时像个偷窥美色而被抓包的色鬼。

赵泽乾心虚而又烦躁，他怎么会沉溺于一个男人的长相，他可不好那一口。要怪就怪这林霁初长得太过好看了。

反观慕容笙大大方方地注视着赵泽乾，

赵泽乾被盯的发毛，咽了咽口水，整理好神态，笑道：“卑职不知林大人有何要事要商量？”

慕容笙温笑：“赵大人对账本一事有何看法？”

赵泽乾面色顿时肃穆：“卑职看了这账本，账册上乾州各官员都有涉及，只是银两多少而已。若要以此账册绊倒李云翰，那整个乾州恐怕要变天了。”

慕容笙会心一笑，这赵泽乾果真是个深谙官场的老道之人，难怪安王会安排他来乾州做这个棠溪知府。

“正所谓法不责众，李云翰到底能不能被倒要看陛下的意思，若是陛下不愿那李云翰便倒不了。”

慕容笙想了想又道：“不过，若是账本能大白于天下，那百姓的悠悠之口……”

慕容笙点到为止，赵泽乾如梦初醒：“您是说以百姓之力给朝廷施压？”

慕容笙沉默不语，赵泽乾瞪大了眼睛恍然之后尽是恐惧之色，他道：“此举可是违逆！龙颜大怒之下你我又岂能独善其身呐！”

慕容笙轻叹了口气，道：“赵大人可知这账本是谁递到您的手上的？”

赵泽乾一头雾水，道：“不是，不是您给下官的吗？”

慕容笙摇头：“此行我只带了林七，林七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他如何能替我办这些事情？”

赵泽乾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慕容大人？”

慕容笙点头：“正是，账本一事也是他告诉我的，圣意难测。陛下到底想不想留下李云翰难道赵大人心中还不明了？”

赵泽乾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咋舌了半天，才道：“李云翰是景王的左膀右臂啊！陛下为何要这么做？难道陛下心中已做了选择？”

“陛下年事已高，近些年来亦是日渐苍老了。”慕容笙面色凝重，这使得赵泽乾心跳如擂，慕容笙这是在告诉他，皇帝已经选好了储君，而这位储君正是他追随的安王殿下，他这如履薄冰的官场之路没有白走，安王又安排他此行乾州，莫不是打算重用他了。

荣华富贵尽在眼前，光宗耀祖指日可待。赵泽乾难掩激动的神色。

然而赵泽乾到底是只老狐狸，转眼间他便面露疑惑之色：“既然陛下已有了选择，那为何还要让慕容大人陪同林大人此行乾州？陛下只要将此事交由安王处理，那岂不是更好？”

既给了安王铲除异己的机会，又可置身事外，为何要卷进来呢？

慕容笙面不改色，道：“赵大人不在京都，不知内情也可理解。景王是陛下当初看中，而安王则是受太后重用。如今两方势力早已不在陛下掌控之下，若是直接交给安王岂不是会引起朝堂动荡？那岂不是要逼景王去反？慕容大人明面上是监督咱们而去保护景王一方，实则陛下早已厌恶景王，此行将乾州景王一党连根拔起势在必行，这些乃是密令！这是除慕容奉川与我之外，赵大人您是第三个知道的。”

赵泽乾神色早已惊的呆滞。

慕容笙悠悠往后一靠，感叹道：“乾州的天要变了，正如京城的天也在暗流涌动。乾州一案结束，谁登顶荣华？谁万劫不复？赵大人？”

慕容笙目光真挚：“本官是真的很想与赵大人你同居庙堂为新帝分忧！”

赵泽乾猛地站立起身，双拳紧握，喉间干涩不已，此时他的权欲已经到达顶峰。双手抱拳向慕容笙深行一礼：“林大人真乃赵某贵人也，难怪下官见林大人便如此亲切，原来是君子相惜。来日赵某定然以大人马首是瞻！”

慕容笙立刻起身，抬手握住赵泽乾的双拳，情真意切道：“赵大人本就是安王所看中之人，在下也不过是来沾您的风光罢了！万万不敢再提马首是瞻这样的话。”

此时，赶车的马夫忽然勒马停下，慕容笙身体不稳险些摔倒，赵泽乾眼疾手快伸手拉了一把，转眼呵斥：“何故停下！”

马夫忐忑道：“大人，到了！”

没成想时间过得这样快，赵泽乾先下了马，转身去扶慕容笙。慕容笙原本不喜生人触碰，奈何他要与赵泽乾周旋，不得不与他假意交好。

搭了赵泽乾的手臂，下了马车。两人一同朝议事厅方向去。

慕容奉川尾随了一路，马车慢慢吞吞，急的他很想抽马夫几个耳刮子，赶个车的力气都没有，害得他只能踱步跟踪，连个施展轻功的机会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林霁初的手就这么搭在赵泽乾的手臂上，这一刻他已经想好怎么断了赵泽乾的手臂了。

议事厅内，

赵泽乾亲自为慕容笙斟茶，经过这檐廊下的凉风一吹，他闷红的一张脸已经彻底清醒，转而打起了别的主意：“林大人，这账本既然是慕容奉川给您的，那功劳下官可不敢独领，下官想了想这将账册公之于众的事情还是由您做比较稳妥，毕竟这账册的来龙去脉您最清楚，是不是这个理？”

慕容笙对赵泽乾的出尔反尔并不意外，这个人城府深且多疑，哪里是这么好骗的，慕容笙会意的点头：“赵大人既然还是存有顾虑，那还是我自己办吧，原本一来我是想同僚之间相互帮衬是理所应当的，二来我与慕容大人一直在一处，若是从我这里透露账本消息，便是陷慕容大人于不义，那岂不是对陛下不利？思来想去本官还是觉得赵大人是最合适人选，若是赵大人不愿，那本官只能书信一封，请求王爷再择一名贤才了！”

赵泽乾一听，明显慌了，忙跪下道：“是下官愚蠢，如此绝佳立功的机会，大人和王爷看中我，我竟然还不知好歹！实在该打！”

说话间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次，慕容笙不再虚与委蛇。好言相劝他不听，那也只能强硬手段，即便赵泽乾将此事告到安王那里，安王的做法也会与他一样，况且，这件事赵泽乾是万不敢向外透露的。

这件事情他即便有所顾虑，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不知大人想让下官如何做？”

赵泽乾跪在地上心有不安，慕容笙浅尝一口茶，方道：“赵大人起来说话。”

赵泽乾不安地坐回了椅子，慕容笙道：“大人此行身边可有十分信赖之人？”

“有！”赵泽乾确信道。

“能否让我见见？”

半炷香时间，赵泽乾已经将人都领到了议事厅内，“这十人是我府上签了死契的家丁，身上都是有些功夫的，对下官衷心不二。”

慕容笙起身在这十人中仔细观察，

果然，有一人长得高大结实，这脸上有一块浅棕色胎记，面积不小，半张脸快盖了一半。慕容笙在此人的面前停留了片刻，尤其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看。

赵泽乾上前解释道：“此人名叫姚大，虽长得丑陋，可力气大，做事麻利。”

慕容笙又观察了剩下的几位，只有这姚大是个脸上带印记的人，那日被割去舌头的小哥所描述之人应当就是这姚大了。

慕容笙坐回了椅子上，询问道：“不知大人可否拨几人给我？虽说我与慕容大人达成协作，即便目标一致可所侍之人到底是不一样，有些事情还是你知我知比较好，若是有了自己人，你我行事可要方便许多。”

听慕容笙这么一说，赵泽乾万般愿意：“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本是一体，下官的人就是您的人，您只要一句话他们都听你的指挥。”

林霁初身边留下自己人，赵泽乾对林霁初的怀疑几乎消散不见，这也是监视林霁初和慕容奉川的绝佳机会。

慕容笙毫不客气地挑了两个，其中一名正是姚大。

“方才大人问我要如何做，其实此事很简单，账本原本就是从外面追回的，在外流散开来合乎情理，这账本原本是谁的，那便是谁传出去的，与大人无关。”

慕容笙如此提点，赵泽乾笑道：“钱为民心存报复，他既能让周盼盼拿着账本进京，那将此事传扬出去也是合乎情理的。”

慕容笙心中冷笑，果然是一只千年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