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黑，汝阴县城身处一片沉寂之中。商户闭门落锁，街道上冷清的只有风的声音。

城内的居民惧怕那些刚入城的灾民，生怕什么时候他们破门而入，抢劫一空。

林七刚从药铺出来，老板迫不及待地打烊关门。

因怕买不到药，林七把药方上的草药买了十几份，如果他能拿得下的话，药铺的药材他想包揽了。

抱着大堆药包，盲目地朝回客栈的方向走，街道无人，天色昏暗。

身后传来骏马疾驰的声音，林七下意识地向边上靠。

两匹烈马风一样地从身边穿过，忽然有一人猛拉缰绳，马蹄在空中停了片刻，发出嘶吼。

林七吓得两手一软，掉了一地的药包。

没了药包遮挡视线，林七生气的一张脸在与勒马的莫忧四目相时立马变得如小鹿一般懵懂。

“林七？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街道上晃什么？”

莫忧跨身下马，弯身跟着林七一起去捡散落一地的药包：“你买这么多药干什么？”

林七边捡边说：“这是我家公子的，我担心城内会出乱子，所以就买了许多。”

成姚策马冲出一段距离才调转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莫忧：“等着回去复命呢，别耽搁时间！”

说来这莫忧眼神是真好，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走在路上的是林七，一闪而过的瞬间莫忧便可以认出林七来。

莫忧抬首：“你先回去复命，我稍后便到。”

成姚看了眼满地的药包：“别耽搁太久。”

马鞭一挥，策马而去。

有了莫忧的帮忙，拾起药放到马背上。莫忧牵着马与林七并列而行。

“你刚刚说城内会出乱子？”

“我是看今天城内有些奇怪，所以担心这些铺子会不会忽然关门，而且如今生了病的灾民越来越多，万一我要抓的药都买不到了怎么办？”

林七面露担忧，莫忧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想不到林七还是个聪明的孩子，才半月你就长大了，能想的这样多。”

林七低着头，两只手搅在一起不说话。

莫忧看出他有心思：“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林七默默地点头，小声道：“莫千户，你是个好人，脾气也好，不像成千户和慕容大人。你能不能帮我去求求慕容奉川，让他不要去欺负我家公子了。”

林七低着头，是不想在莫忧面前哭，一时情绪翻涌，一滴泪不争气地就掉在了地上。

“我家公子母亲因生他难产而亡，幼时他身体又不好，老爷有了继室生了许多儿子，我家公子在府内就如同一个透明人，没有人真正在意他。”

“公子是个倔强的人，他偏要苦读诗书，每日靠着参汤吊着。不仅仅是为了向老爷证明他是个有用的人，他说过他也想站在朝堂之上，为陛下分忧，为江山社稷尽一份力。”

莫忧停下脚步：“林大人一副病骨能有如此志向，如今他一朝登科，却没有一个好身体，是朝廷的损失。”

“我家公子没多少日子了！”林七抬起头，眼泪连成了线：“在盛京就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我家公子活不过半年，我是想慕容大人能不能对我家公子好一点，起码让他完成陛下给他的任务，也算是无憾了。”

莫忧怔住了，慕容奉川的话犹在耳边，林霁初绝不能活着出乾州。

站在林霁初的角度，确实是步步维艰。

只要身处朝堂，几乎没有不殚精竭虑的，莫忧能理解林霁初，将死之人的愿望，如果能助他一次，又何妨？

“我答应你，”莫忧道：“我会劝一劝大人，让他不要逼林大人太紧。”

…………

成姚进屋时，慕容奉川正在写密信。

头也未抬：“怎么就你一个人？莫忧呢？”

成姚没好气道：“见了林七就走不动了，我看那小子动了心思了。”

慕容奉川提笔的手未停，嘴角一扯：“这主仆二人还真是不可小觑。”

“鹿邑的情况如何？”

成姚：“鹿邑知县黄启并未让其他地方的灾民进入到鹿邑的地界，甚至还派了兵看守，防止灾民进入鹿邑。”

慕容奉川放下笔，轻轻地吹着未干的笔迹：“理由是什么？”

“黄启说，鹿邑地方太小盛不下这些灾民，他是鹿邑的父母官，能力有限。如今能保住鹿邑县的灾民已经十分困难，实在没有能力再管其他灾民，属下和莫忧命令他接纳长陵和渝平的灾民，您猜他怎么说？”

慕容奉川折好密信放到信封里：“让我下达文书，没有文书他便当什么也不知道？”

成姚一惊：“大人怎么知道？”

慕容奉川封好信，才抬头：“这个人比丁言礼聪明很多，丁言礼是个读圣贤书的文人，他做官的初衷除了光宗耀祖名留千古。对百姓还是存在怜悯之心的，所以当丁言礼看见那么多灾民时他做不到拒之门外这样的举动。当然，也是因为他心思不够深。”

“你还记得在灾民所那晚，林霁初说过的话吗？”

成姚认真回想了一番，他是个粗人，实在不知道慕容奉川指的是那些话：“属下愚钝！”

慕容奉川把信丢在案桌上：“林霁初说的不错，如果灾民所的灾民出现暴乱，以此危害到国家社稷，不管那些灾民是不是汝阴县人士，丁言礼都是无法逃避责任的。所以黄启才将不在他管辖之内的灾民拒之门外，对他而言灾民越多，这个乌纱帽戴的越不安稳。”

成姚茅塞顿开：“那咱们不能下文书，这么多灾民，一旦搞不好就容易出现动乱，咱们北镇抚司是为皇上做事，这不就成了皇上的责任了吗？”

慕容奉川略感欣慰地看了眼成姚，抬手示意他坐下说：“目前最重要的是没有银子，如果有了足够的银子，这文书我来下也不打紧。”

这时屋外有脚步声，习武之人，听觉灵敏。

慕容奉川早在成姚之前就听到了，忽然插了一句：“终于舍得回来了。”

成姚不明所以，直到也听见屋外的动静，才知道说的是莫忧。

莫忧敲了门，从屋外进来。

慕容奉川道：“莫忧，你是不是看上林七那小子了？”

莫忧一慌，看了眼成姚，两手胡乱摆着：“大人不要听成姚乱说！林七还是个孩子，我只是看他买了许多药一个人拿不过来才帮了他。举手之劳而已。”

慕容奉川只是随口一说，莫忧这慌张模样倒是让他确认几分。

他示意莫忧坐下，继续着之前都话题：“你们两个等会儿去找林霁初，将鹿邑县的灾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他，至于怎么抉择看他自己。”

“让林霁初去下文书？”成姚道：“林霁初才不傻他会下文书吗？”

“会，”莫忧肯定道：“听林七说这位林大人已经命不久矣，但他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大概是不在乎什么责任的。”

成姚显然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莫忧你别被林七骗了，这林霁初就一直诱骗大人，大人心比金坚不为所动，哪像你，林七随便一句话你就信了！你不怕这两人是安王派过来对付咱们北镇抚司的？”

诱骗二字一出口，慕容奉川的脸上差点没挂住。

莫忧还想争执，慕容奉川道：“好了，说正事。林霁初如果愿意下达文书，说明他与安王并不是完全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他能将赈灾一事办好也行，至于贪污一案，他只需要坐在堂上便好，其他的用不着他操心。”

慕容奉川拿起案上的信封交给莫忧：“你亲自走一趟，让袁庭啸去查乾州按察使王千明，不论怎样，让王千明逃无可逃。”

莫忧接了信与成姚二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为什么不是查李云翰？李云翰以前是邕州为官，查他容易多。”

慕容奉川坐回案前的椅子上，翘着腿，两手肆意地放在扶手上：“查了李云翰那么多把柄，可总要有人替我们说话不是？把这个王千明逼到墙角，再向他透露李云翰的罪证，让他狗急跳墙，两人互相撕咬。”

成姚向椅子后一靠：“到时候不用咱们造势，安王一党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借着李云翰再引出景王，顺理成章。与咱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慕容奉川的计划还没有实施，这一切都要等林霁初审贪污一案，了结具体情况才能进行。

一切商议结束，慕容奉川道：“你们去见林霁初吧。”

莫忧率先起身，抱拳行礼：“大人，属下有件事情还想请求大人。”

慕容奉川：“你说。”

“属下答应林七，替他给林大人求个情。让您未来的日子对林大人温和一些，说是林大人的身体禁不起折腾了，还请您让他多活些日子，属下觉得目前林霁初身体不能出问题，所以答应了林七的请求。”

成姚满脸络腮胡子一抖，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竖起耳朵听着慕容奉川的解释。

慕容奉川只嗯了一声，

莫忧和成姚退出了门外，成姚迫不及待跟在后面问细节。

他十分好奇慕容奉川是如何折腾林霁初的。

原以为为了保护勤王遗孤，慕容奉川故意对外称是断袖。

断着断着怎么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