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在一旁大喜：“公子醒了？”

慕容笙悠悠转醒，双目模糊，只瞧见眼前有两个看不清的人脸，一个是林七，另一个应当是大夫了。

长胡子老道把着脉搏，胸有成竹道：“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林大人还是要多加静养。”

“多谢大夫。”慕容笙视觉逐渐清晰，长胡子老道一张半褶的脸清楚地映在眼帘，他茫然道：“郑老头？”

长胡子老道刚拔了最后一根银针，举着针的手一颤，停在半空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虚弱的年轻人，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与此人有交集，即便是有交集也不会称他为‘郑老头’。

他郑灏活了一把岁数，行医数十年，无人不敬他一声郑老。在后面能加一个‘头’的只有一个人，

勤王世子慕容笙。

郑灏是个江湖名医，喜欢云游四海，因与勤王性情相投，视为知己。因此慕容笙幼时，郑灏很长一段时间住在邕州勤王府。

慕容笙儿时顽皮，翻墙爬树这样的事情他常干，受了伤只敢偷偷摸摸地去找郑灏。

郑灏目光呆滞，嘴角甚至微微抽搐，他想开口，又不知道问些什么？

慕容笙一时间如坠梦幻，傻傻道：“想不到梦里还能见到你这个老家伙，你瞧着比八年前老了。眼尾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蚊子。”

郑灏握着银针悬在半空的手不受控制地在发抖，正如他的的胸腔一般，似猛浪翻滚，大脑一片空白。

林七挠挠头，凑上前问：“公子你认识这位大夫？不对呀，这个大夫是我从大街上随便拉回来的，我在盛京也没见过他，公子怎么会见过。”

林七的话让慕容笙清醒过来，这不是做梦！郑灏就这么坐在他面前，如遭雷击般看着他。

意识到不对劲慕容笙对林七道：“林七，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对这位大夫说。”

“哦，”林七听话地走出房间，顺便把房门也关严实了。

慕容笙撑着臂要起来，郑灏一把将他按下去，双手攥在他的肩上，沙哑道：“笙儿？是你？”

“是我。”慕容笙平静道。

郑灏顿时泪流满面：“可……为何你变了模样？”

慕容笙只好将他重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郑灏听了之后，良久才缓了过来，不可思议道：“这世上还有如此荒诞的事情。”

“确实荒诞，”慕容笙也是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我确实又活了。”

郑灏耷拉着脑袋，长叹一声：“当年我晚了一步，若是我再早到一步，即便你身中剧毒我也能救下你。”

慕容笙回忆了一番，问道：“当年我死后，你见过我？”

郑灏点头：“当年我猜你和明皎有可能藏身在勤王府，所以想去看看，谁知那夜下着大雨，等我到了那院子，就看见你躺在檐廊下，顾十六就在院外淋着雨跪在你面前，我心道不好，上前查探才发现是身中剧毒，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那毒阴险，”郑灏回忆着：“顾十六的那一剑离心脏很近，但并没有刺破心脏，真正要了你命的是那无色无味，不会在人身上留下明显迹象的毒药，此毒名唤无影。你自幼跟着我学过医，研过毒。应该是知道的。”

“南桑国一向善于制毒，就比如林霁初身上的毒，杀人于无形，漫长地拖垮一个人的身体。”

“笙儿，你知道这具身体中的是何毒？”

慕容笙摇头：“等老头你给我解惑呐，我只是从身体的反应猜测是中了毒。”

郑灏面色凝重：“即刻毙命的是无影，能渐渐拖死一个人的叫无伤，无影还有救，可无伤！目的是伤人于无形之中。毒已入了肺腑，没有治愈的可能。”

慕容笙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帷幔：“那还有多久？”

“我会好好研制解药，所谓解药也只是抑制毒性，延续生命罢了，若是断了药，怕是也就半年之内，一直服药也不会超过十年。”郑灏心中悲恸，明明应该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可他从进来到现在也没有这样的心情。

因为他从确定林霁初这具身体已是短命之相，再知晓林霁初就是慕容笙的真相，对他而言是双重打击。

“十年，足够了。”慕容笙从容地笑道：“足够我做许多事。”

郑灏抬首：“笙儿你想做什么？”

“杀了永宁帝。”慕容笙面无波澜，郑灏吓地连忙上前捂上他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慕容笙像个孩子般笑着，郑灏警惕地看了眼门外，没有动静，才放心的把手放下。

“放心吧，林七是个听话的孩子，他心思单纯，不会偷听的，如今他应该在楼梯口守着。”

郑灏坐回了凳子上：“我早上见顾十六离开汝阴县朝乾州方向去了，他手下的那两个也出去了，所以我才敢来。”

“如今朝廷在缉拿你吗？”慕容笙蹙眉，以他对永宁帝的了解，像郑灏这样的江湖术士他是不会放在眼里，当年也没有下令抓他。

郑灏冷笑：“虽没有下令追杀，可老夫敢保证，锦衣卫的暗杀名单上我郑灏的名字赫然在列，皇帝杀了你之后迫不及待地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又不断扫除朝廷忠于你的官员，可谁知没两年，这小太子得了怪病，皇帝下旨广求名医，还特意在各个地方都下了旨意，指明寻郑灏为太子诊治，什么赏黄金万两，什么侯爵之位。”

“呸！”郑灏啐了一口：“老子稀罕？这是他的报应，我乐还来不及呢，直接改名换姓躲起来了。这些年都躲在深山老林里研究医术，听闻乾州又发了水灾，怕闹瘟疫，才混在里面偷偷救人罢了。”

太子一死，永宁帝如被抽丝剥茧，再不复往日的神采。

慕容笙只觉得命运捉弄人，永宁帝迫不及待地计划一切，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师父今日为什么会来找我？”慕容笙指的是林霁初，他们二人素不相识。

郑灏笑眯眯道：“你小子知道叫我师父了？我听着怪不习惯的。”

“以后就叫师父，听着亲切。”慕容笙在如今世上，亲人已然不多，见到郑灏已经不愿意再没心没肺地称他‘老头’了。

郑灏一边收拾自己的医箱一边道：“我昨日在灾民所见到你和顾十六了，我见林霁初维护百姓的模样就想到了笙儿你，所以我有一桩事情想要林霁初做主，只是没想到林霁初就是笙儿。”

慕容笙还是挣扎着起身，郑灏上前扶起他，慕容笙靠在床头：“何事？”

“渝平和长陵两县被淹有蹊跷，渝平我不敢确定，可长陵县有问题。长陵知县许宗凯年年加固河堤，听长陵百姓说这位许知县是个爱名如子的父母官，这几年处在长陵县的北水堤并没有决过，是以长陵百姓生活安居乐业，人口也逐年递增。前几日却莫名其妙决了口。”

慕容笙思索着：“也许是因为大雨缘故。”

郑灏沉重道：“听长陵的百姓说，有人在决堤那晚看见有一行人冒着大雨朝河堤方向去，雨太大他们忙着回家避雨就没有多想，可那晚有震天声响混着雷声，起初当地百姓以为是打雷缘故，可不久洪水便冲垮了他们的房屋，也只有少数人逃了出来。”

“活下来的两位小哥认为事有蹊跷，恰巧那时府衙上县衙来拿许宗凯。这两位小哥正巧在围观，就上前将事情说了出来，他们怀疑可能是人为，那两名小哥也被府衙的官差带走了，不久之后长陵县城被淹，百姓都逃到了汝阴的灾民所，在那里他们又瞧见了被带走的几名小哥，他们竟然被割了舌头丢在了灾民所里，要不是被我救下，估计已经死了。”

慕容笙怒不可遏，悲愤道：“竟被割了舌头丢弃在灾民所，是棠溪府所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他们决了长陵县的河堤？目的是什么？”

慕容笙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心中不断复盘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之后，只觉得悲凉至极：“长陵县地势，人口众多，一旦失堤，死伤严重，如今灾情严重，皇帝想要不重视也不行了，起初永宁帝只换了两个知县一名知府，这样的结果安王并不满意，所以他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想要把李云翰拉下水，目的就是乾州总督换上他安王的人去做。”

被慕容笙这么一分析，一切都破开云雾，清晰明了，郑灏还是怀疑：“会不会是许宗凯得罪什么人？有人要置他于死地，所以趁机报复他。”

慕容笙道：“拿一城的百姓性命去报一己之仇，怎么看这件事情也像是党争引起的。不管如何，这两人的性命一定要保住，灾民所不能待了，师父，邕州离这里不远，你带上这两个人到邕州的旧府邸，那里荒漠了不会有人找去那里。”

郑灏心疼地拍了拍慕容笙的手，安慰道：“你不用操心，这长陵县的百姓同仇敌忾，这些天我让他们不要声张，他们没有一个人乱说，所以这二人才保住性命，若不是遇见你，恐怕这两人不死也只能平白无故当一辈子哑巴，冤屈无处去诉了。”

……

郑灏提着箱子从房里出来，走到楼梯口，林七果然坐在那里，双手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郑灏出来了，他忙迎上去：“大夫，我家公子的病能医好吗？”

郑灏背起箱子：“能！我写了药方给你家公子，你记得去抓药，一定盯着他按时喝药，不可再劳心劳力。”

林七是个实诚的孩子，郑灏见第一面就喜欢，从箱子里拿出一盒糖丸递到林七手里：“这可不是一般的糖丸，可以强身健体的。今天我送你了。”

林七宝贝似的收好：“那我得留给我家公子，我身体好不需要。”

“哎！”郑灏变了脸，严肃道：“你家公子虚不受补！千万不能吃这个，你可记住了！”

林七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

林七把人送到客栈门口，郑灏抬手：“就送到这里吧，你赶紧回去拿药方去抓药。”

郑灏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慕容奉川的声音，他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容奉川远远喊住林七，到跟前下了马，问：“你家公子醒了？”

“哼！”林七瞪了他一眼：“你是个骗子，昨晚骗我说我家公子睡着了，要不是我今天早上发现不对劲，我家公子就被你害死了！”

慕容奉川不以为意：“他不是经常晕？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说话间，将手里的马鞭丢到林七手里，转身人箭步进了客栈，直奔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