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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青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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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庙堂此举,还是在西北东南的军政,国用不足,也是无奈之举。”

“国用不足?闵兄此言差矣!试问何谓不足?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成兄所言极是!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圣人亦有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我看啊,这连年兵事,还是为卢党当国,试问,当涂之人失德,王风不昌,岂不山穷水恶?!”

“此乃灼见,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自然国泰明安,海晏河清,又何劳使臣如蝇逐臭,与民争利!”

“罢了,罢了,我便不想听这些人的事,成兄呀,你日前去苏州游赏,见那位莲心,如何啊?”

“倒是有几分才情的,只是相貌,并不上佳呀,可惜,可惜。”

“我倒是荀奉倩之意,妇人嘛,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

声音渐远了,几个人说着入了竹林。

顾允背对着她,走下了亭子:“听听便是,不必入心。”

苏晓仍盯着钱袋,再抬起眼时,只有她一人了,竹林间萧萧寥寥的风。

至晚赴宴,晚云阁二楼雅室,布置十分精巧,东边什锦槅子,陈着满目古董玩器,除了当日见的陈宜,还有三个年轻男子,两个家里做丝绸生意,另一个瓷器,家中都有长辈在商会任事。

四人入座,陈宜先为她斟酒,又给自己杯里斟满,起身端然道:“苏大人那日在巡按衙署前行事,胸襟气魄,在下已十分敬服了,后来又为在下舅父诊脉开方,不为良相,既为良医,苏大人却是两全,我先敬苏大人一杯。”

“实不敢当。”苏晓一饮而尽,酒水绵软,只是比寻常的略甜些,“这是南京特有的酒么?”

陈宜笑道:“这是梨花白,晚云阁自家酿的,比别处甜些。”说着又给她杯里斟满。

一边饮酒,一边问南京丝绸生意的状况,一人笑道:“南京城内,现有织机五千五百一十八架,去年丝绸产量在十六万三千匹,合计五十四万两。”

苏晓满面春风地点头,她估算的,果是不错的,自己又提起了壶,斟了一杯酒,闭着眼喝了,这简直是她平生喝过最香甜的酒,梨花白,真是梨花院落溶溶月的意思。

陈宜暗暗看着她,那一张脸渐渐地红了,抹了胭脂似的,秀丽简直堪比二八少女。

“苏大人,你醉了?”

苏晓将头左摇摇,右晃晃:“没有,我没有醉呀!”

几人相看一眼,陈宜起身笑道:“苏大人,我等先失陪一下,请苏大人先进里头歇一歇。”

苏晓笑道:“哪里歇?”

陈宜和另一人将她扶了起来,转过什锦槅子,让她坐到榻上,便退了出去。

石如翠推开了门,走过什锦槅子,止了步子。

苏晓笑着抬起了头:“诶,你是谁呀?”

石如翠默了默,略别过脸,抬手抚了抚鬓角,唤了一声“苏大人。”

苏晓坐着不动,只是笑。

石如翠默了少顷,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截子手臂来,又抚了抚鬓角。

苏晓还是安坐如山,丝毫没有扑上来的意思,笑了会,肃然了:“你真瘦,你没有饭吃么?”

石如翠忽然鼻头一酸,僵立少顷,陡然一只手从后捂来嘴上。

许成将苏晓带上马车,一路就只听着她嘿嘿地笑,他还没有见过谁醉了以后是这样傻乐的。

顾允在书房里等着,听见叩门声,一拉开,便看见苏晓通红一张脸。

许成道:“顾大人,他应当是醉了。”

顾允道:“有醒酒汤么?熬一碗来。”

许成思忖道:“大人,有葛粉。”

顾允道:“好,有劳了。”

说话的工夫,苏晓自己走进了书房,安然在椅子里坐下了,顾允合上门,回过身,一双笑眼直直盯着他。

顾允顿了顿,走去坐到边上,将她看了会,一脸的笑,看不出醉到了什么地步,左右不大清醒,倒了杯茶推过去,苏晓却猛地起身,手在案上砰地一拍,身子向他弯下来:“美人!”

顾允一怔,两只手又抬起了,伸到了脸前,顾允还没回过神,脸被捧住了。

水光潋滟的一双眼,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都纠缠在一处:“美人。”

顾允忽然喘不上气来,“苏、苏晓,松开,你松开。”

两只手一起缩了回去,顾允松了口气,手上却一紧,是被苏晓一把攥住了:“美人,我们去睡觉。”

顾允被她拉着走出几步方回过神:“苏晓?!”

书房小,榻就设在案边,顾允好容易将手抽了回来,才向门走了两步,又被一伸手拽住了:“美人,你别跑呀。”

这回简直是力拔山兮,他踉跄几步,给榻沿一绊,直坐了下去,再一抬眼,苏晓蹲了下来,将他两只靴子一拔,手捉住脚踝,将人向榻上一掀。

下一刻,苏晓扑了上去,两手握住顾允的胳膊,撑起上身,又垂眼直直盯着他笑。

顾允抬眼看着她的笑,看了会,惊觉这姿势实在不妥,尽力定了定神:“苏晓。”

苏晓立时将眼一合,搂住他躺倒了,心满意足:“睡觉啦,睡觉啦!”

顾允试探道:“睡觉前,是不是要洗漱?”

“不要紧,爹说,可以留到明天早上洗,”脑袋在他前襟上蹭了蹭,“你身上好凉快,我真喜欢你,最喜欢你。”

顾允忽而惘然,分不清到底是谁醉在了此夜。

“好热呀,”手忽地松开了,苏晓一翻身,四仰八叉躺着,一脑门子汗,“好热呀,火在烤着我,好热呀······”

叩门声响起了:“顾大人,汤好了。”

拽着他的手陡然紧了,满脸淋漓的泪水:“火烧起来了,辽王府里的人来了,哥哥在吐血,他好疼啊,好疼啊,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顾允默了片刻:“先放在门外罢。”

许成答应了一声。

顾允取出帕子,一点点抹去苏晓脸上的泪:“苏晓,你睁开眼看看,没有火了,没有辽王府的人了,不哭了,好不好。”

苏晓睁开了眼,抽搭了几声:“好。”

顾允道:“你等一会,我去把汤端进来。”

苏晓松开了手,又一下紧紧拉住:“不行,都是恶人,我要和你一起去。”

顾允道:“好,我们一起去。”

两人牵手走去门口,端了汤,走回案边,一同坐下,苏晓将调羹拨到一边,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放了回去:“这个不好喝,不甜的,你不要喝它。”

顾允“嗯”了声,定睛在她唇上擦了擦:“好了,睡觉去了,好不好。”

牵手走回去,脱了靴子,苏晓往榻上一倒,依旧四仰八叉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手。

顾允在榻沿坐了:“还热么?”

苏晓哀切道:“热。”

顾允探身揪住被子一角,扯过来,拦腰一盖:“那就盖一点被子,闭上眼,睡觉了。”

苏晓闭上了眼,松开了他的手,一刹又紧紧攥住了:“我睡觉了,你不要走。”

“好。”

不知几时又落起雨来,淅淅沥沥不绝,烛火黯黯轻摇着,一切都朦朦胧胧成了昏昧的梦。

顾允的手伸了出去,虚虚地,指尖将两道眉画过,在眉心上顿了顿,又一路画了下去。

满眼心爱。

“娘,”脸孔上蓦地生了笑意,“你好么?”

“娘,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娘,我很好的,老师对我可好了,我还遇到了好多好多的好人。”

“娘,我吃好多饭,每顿都吃得饱饱的,有烧鸡,猪蹄子,鲥鱼······”

“娘,什么是心上人?他为什么是我的心上人呢?”

风雨似乎渗了进来,身上飒飒的一阵寒意,冰凉的小瓷瓶子握在手里,药丸滚在掌心,幽黑的,顾允咽了下去,合上了眼。

岂可得哉。

曦光照亮纸窗,苏晓睁开了眼,发了一会怔,整个人激灵了一下,一个打挺坐起来,环顾四周,是个书房。

可她是怎么到这书房的?她分明是在晚云阁,同陈宜几个觥筹交错,而后呢?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娘了。

她很少做梦的,就算有梦,也稀奇古怪,很少能梦见爹娘哥哥。

梦里,娘坐在葡萄架子下,在那包饺子,洗得发白的素蓝袍子被风吹着,娘问她,这些年去哪了,过得好不好,每天吃几碗饭,还笑着问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苏晓震了震。

吱呀一声,苏晓猛地回过神,扭头看过去,不由张口结舌:“大、大人。”

顾允立在门口,将她看了少时,方开了口:“醒了。”

苏晓穿好靴子,一步步挪了过去,看来这里便是那个故人旧宅了,顾允会将她带来,定是宴无好宴了。

“大人。”走到近前,苏晓自觉理亏,又飘飘地唤了一声。

顾允转身向外走,苏晓跟着他,一路走到堂屋,那头廊下,迎面过来一人,二十上下,身量中等,很平实的相貌,手上一个托盘。

进了堂屋,许成将托盘上的一碗清粥放在桌上。

顾允道:“吃罢。”

许成单手将托盘一拎:“顾大人,我再给你端一碗来。”

苏晓忙道:“大人先吃罢。”

顾允扫了她一眼:“吃了,去审人。”

苏晓不吭声了,捏住调羹,低头一口连一口咽着,一会工夫快见了底,她顿了顿,眼帘一掀,偷偷瞟了顾允一下。

心上人。

顾允是她的心上人么?从来也没有想过的事,然而一旦开始想了,便是江南暮春的雨,轻易不会停了。

难道她还对顾允有儿女之情么?所谓儿女之情,又到底是什么呢?

诗篇里洋洋洒洒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无情不似多情苦,无物似情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还是不明白的。

那日林间,刀光掠去时,她为何就会毫无迟疑想舍身相救呢?

原来是因为她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对她有知遇之恩,所以她情不自禁想要死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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