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远程的会议结束，郝杨看着已经黑屏的电脑屏幕，控制不住又翻出手机，点开某个聊天界面，上面的红色感叹号提示着对方已经跟他不是好友。信息无法发出去。

郝杨之前问了晨东，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暑期工最近实习比较忙，所以结束了晚上打工的答复。他原本给对方住的房子，她也已经理完东西搬走了。好像一瞬间，她从自己的生活里全面抽离了，在郝杨都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的时间内。

这几天晚上，只有雪饼用怨念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责怪，不明白为什么本来会来陪它的玩伴不见了。晚上又变成了雪饼自己在家玩耍。连郝杨自己，都还不太习惯一直给龚希羽进行的工作辅导忽然暂停了。

如果她在实习的地方又遇到别人刁难怎么办？之前就感觉她那个经理不是个好相处的。郝杨本以为即使她不再宠物馆打工，至少他们还是朋友，也可以偶尔问问自己其他方面的问题。他之前想给她推荐的面试还没有让她去。

郝杨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可晨东却说很正常，他以前招过的临时打工的，不做了之后删个好友只是为了精简通讯录，人家不是有什么意见。可郝杨总是在心里不踏实，即使是这样，他也想听到龚希羽说一句再见，确保她现在没什么困难，过得挺好。

其实，他整天从早忙到晚，许多琐事很快就抛在脑后了。层出不穷的会议，季度汇报，研发的方向，新一轮的考核。新的市场也在策划中。郝杨都觉得自己很久没有休闲和娱乐了。可这样的生活是他已经习惯了的，所以偶尔对于某个已经不会再有新消息的账号的翻看，似乎他自己都觉得不同寻常。

郝杨不是什么会纠结的人，既然想知道就放任自己去做了。他从晨东那边的员工打听来龚希羽好像提到过的自己办公的大楼，在一个外食商务餐的中午，让秘书将餐厅订在了那里附近。

其实郝杨在吃饭完后，走在人流匆匆的办公楼大堂的时候，看着不断经过闸口刷卡进出的人流，前台在咨询和登记的场景，还有几个玻璃旋转门和不同方向往来的人们，自己都有些感到惊讶了。他居然会做出这种漫无目的过来的事情。完全不像他自己。

郝杨再次打开了自己与龚希羽的聊天框，里面没有任何新的变化。他自嘲了一下，往隔壁商场的地下一楼走去，想要随便买杯咖啡，就离开了。往扶手电梯一进入到地下一层的时候，首先出现的是一个挂着巨大招牌的便利店。中午上班的人们在里面排队付款。

郝杨看着排队的人群，心里想龚希羽平时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经过这些地方。在他即将拐去咖啡店前的最后一秒钟，在便利店的玻璃外看到了最旁边角落里放着的几张桌椅里面，坐着的一张熟悉的面孔。

如果他稍稍再粗心一些，也许压根就不会注意到。就像在这栋大楼里面的千千万万普通的上班族一样，面无表情，没有夸张或者醒目的服饰颜色，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三角饭团。与隔壁座位的两个看起来聊得热火朝天的女生不同，她跟坐在她对面带着蓝牙耳机，低头往嘴里扒便利店便当的男生毫无交流，显然是临时拼桌。

可是，对于郝杨来说，她在这一刻却并不是这里随便的一个普通白领。他想到自己每次都想方设法给她带好吃的，担心她饿到，心里涌起一阵不忿。她平时中午就这样对付一顿吗？他们项目组居然连实习生的午餐都不包？

看她还在手里把玩着那个小小的三角饭团，也没有拆开的意思，郝杨忍不住快速地走进便利店里，穿过门口的货架和排队的人流，来到她坐着的桌子旁边。坐她对面的男生都比她更先感受到旁边站着的人，率先抬起头。

由于他的穿着实在正式，看上去不是其他那些等空位的人，所以将目光又放回自己的手机上面。在龚希羽抬起头的同一秒钟，郝杨就伸出手拉起她往外走去。龚希羽一开始只感受到一股拉力，刚想叫出声，接着惊讶居然是他，他的背影，他的手此刻正拉着自己。

两个人沉默着往向上的自动扶梯走去。郝杨沉默着刷手机，在查找这个商场里面有什么像样的餐厅可以让暑期工好好填饱肚子。龚希羽因为郝杨一直没有开口，所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敢开口，内心不知道是忐忑还是开心。

就这么一路上到比较高的楼层，连人流都渐渐看不到了。郝杨依然走在前面，进了一家看上去挺安静的店，里面似乎都是隔间或者包厢，服务员看到郝杨的气质和打扮，没有询问就带他们俩进了比较靠里面的隐私包厢。

没有问龚希羽的意见，郝杨帮她点了一份午市套餐，自己则来了一壶茶。等服务员走后，双人座的房间里就安静下来，没有任何人开口。龚希羽连手机也不敢看，悄悄打量郝杨，感受他此刻的心情。

很快服务员又再次过来，端上了四盘摆放精致的小蝶冷盘。龚希羽这才发现原来是中餐，看起来套餐比她以为的要丰富很多。服务员放下后，还想一样一样为他们介绍过来，刚开了个头，就被郝杨打断让她出去了。

“先吃饭。”郝杨看着龚希羽说。

龚希羽不敢忤逆，乖乖拿起筷子，一个一个品尝起来。吃了第一口就发现味道好惊艳。最左边的碟子上是一口就可以吞下的肉，因为灯光不太亮，龚希羽一开始以为是一块猪肉，吃进嘴里才发现原来是一整块已经去掉骨刺的鱼肉。鱼肉很嫩，但外层是已经一层已经炙烤过的焦糖色的壳，导致她以为是猪肉的错觉。酱油咸中带鲜甜，好满足。这样一大块鱼肉，还完全没鱼刺，让人一下子就有一种口腔里的幸福感。第二个碟子内是看起来很薄的肉片，上面被浇上了看起来是香葱酱汁，放入嘴巴后，一股葱油香味一下子充满了，好像更加饿了。

接下去又上来了一盅汤，因为灯光的关系，龚希羽都没有看清是什么颜色的汤底。接着主食一碗鲍鱼焖饭和蔬菜以及每只手掌大的油爆虾被装在彩瓷碟中被一道道端上来。

龚希羽一开始还是谨慎安静地一口一口吃下去，毕竟郝总一副饭后算账的样子让她不敢发出太大的表情。可是那碗焖饭滋味实在太好，饭好软糯，好入味。龚希羽觉得自己其他都不吃，光饭都可以干三碗，一不小心就露出满足的表情。

本来还绷着脸，想要好好教育一番对面暑期工的郝总，看到对面的人越吃越开心呢，似乎已经忘记自己黑着脸坐她对面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到菜和饭都被吃完，收走，最后桌子上只留下了一碗甜品的时候，调羹总算被慢慢放下来了。

“吃饱了？”郝杨慢条斯理地问。

龚希羽点点头，彷佛又缩回了自己的壳里，不敢抬头看他。

郝杨举着自己的手机，问：“为什么把我删了？”

龚希羽脸涨红了，扭扭捏捏地说：“呃，因为那边不兼职了，我想可能之后都不需要联系……”

郝杨问：“真话？”

龚希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很想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破事一股脑地对着郝杨和盘托出。明明自己这两天像个僵尸一样，靠着最后的实习工资的动力上下班，屏蔽掉一切声音。她以为她自己已经麻木了。可是在郝杨面前，听着他这样问自己，还是会觉得委屈，会幻想如果将这一切告诉他，他会不会相信自己。

龚希羽低着头，越想越难过。此刻自己以为的窘迫或者丢脸倒没有太多，就是委屈，凭什么。又想到自己还没跟他坦白自己跟鲍言言的关系，如果要说实话，怎么看隐瞒了那么久的自己看上去都是处心积虑的人，心里更加难受，更加憋屈了。在她都没察觉到的时候，眼睛就红了，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郝杨看着她的样子，自己都还没责怪她呢，就是问她为什么删了自己，怎么好像自己做了坏事欺负了她？他刚刚都没拿出平时对着下属十分之一的严厉呢，结果现在就好像是让实习生天天无偿加班的混蛋老板一样。

郝杨叹了口气，说：“理由有这么为难吗？讨厌我？”

说着他还给她倒了杯茶，“不会吧，好歹我也给你帮过一点小忙。是哪里做得不满意呀，小龚？”

龚希羽喝着郝总递过来的热乎乎的茶，情绪稳定一些了。

郝杨也不接着问话了，开始故作玩笑说：“所以以后都不想见到我了？连雪饼也不想见到了？”

龚希羽摇头，瓮声瓮气地否定。

郝杨点头，既然龚希羽答应要把他加回来，那其他都是小问题。他不想影响她下午上班，招来服务员买单，带着龚希羽往门口走去。两人并排走着，就差一点点就要出餐厅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了一声“Sherry? 你也在这里吃饭？”

郝杨没有回头，走出两步，才发现龚希羽没跟上来，他再回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抽气声。只见龚希羽后面离她一米外，站着四五个人，看起来也是上班族在这里刚刚吃完午餐的样子。郝杨打量了一番，意外地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鲍言言居然也在这里。

郝杨走上去，站在龚希羽身边，问她：“怎么了，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