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发生在一秒钟时间里，郝杨没有任何被打断迹象仍说着他还未说完的话：“临时有约的人取消了，所以我提早回来。不好意思，因为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没有提前通知到你。”

“没关系，没关系。”龚希羽马上回答。

“你今天可以提早下班，我会来陪雪饼。”

龚希羽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没事，我还是根据跟东哥说好的时间下班的，我就在客厅，不打扰你。”

郝杨看了眼还埋在别人怀里的雪饼，无奈地笑了一下，可能他的猫也不会更喜欢由自己来陪。郝杨对龚希羽说：“行，那我先上楼了。你可以自便。这样吧，我们加个微信。如果时间到了，你微信说一声就下班。”

龚希羽忙点点头，扫码通过之后，郝杨从旁边按开了一扇门，露出里面的楼梯，他就关门上楼了。

空气又变得安静下来，好像刚刚那一阵手忙脚乱都没发生过。龚希羽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还有半小时，她抱着雪饼坐会沙发，看着它睡眼惺忪的样子，索性让它瘫在自己腿上睡觉，手不断地帮它梳梳毛。

龚希羽脑子里仍忍不住回放刚刚的尴尬场面。郝先生刚刚一直在说话，没有被打断的停顿感，会不会其实压根没有听见？

当时整个房子都是他说话的声音。龚希羽想到以前不知道哪里看到过其实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自己觉得很响，但隔了一层肚皮其实没有听不出什么。

龚希羽很想相信这个理论，可是又认为是在自欺欺人。她烦躁地把脸埋进雪饼身上。一片安静中，它的肚腩那里一阵叽里咕噜。

啊！

不要去想了，忘记它。雪饼的肚皮上的又没人类那么厚的皮。

算了算了。反正明天开始应该也不会再见到郝先生，就是个陌生人，没什么丢脸的。

与此同时，在楼上书房的郝杨看了一阵最新的业绩报告，就摘下眼镜，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打开了手机里的实时监控的软件，看到了龚希羽把头埋在雪饼肚子里摇头的一幕，他下意识又退出来，似乎为自己的不礼貌窥视感到抱歉。

郝杨想了想，自己今晚还未吃过晚餐，点开自己经常叫的手工汉堡店外卖，点了牛肉汉堡和水牛城鸡翅的套餐，买单前，又将套餐数量填写了2。一时下单之后，才想起来去看送达时间和楼下暑期工的下班时间。

显示该订单预计送达时间正好比她的下班时间晚两分钟，真尴尬。他给接单的骑士打了赏，也跟老板说明了一下情况，希望能够赶在暑期工走之前送达吧。

点完放下手机，再戴起眼睛重新点开报告，回到刚刚的那页却开始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想刷新订单现在送到的位置。

又后知后觉地考虑到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会让暑期工又回忆起刚刚的尴尬。他一向妥帖周到，为别人考虑。没想到有一天善意也会带来许多忐忑。

等到郝杨终于看到骑士发来已经将外卖交给物业送上来的照片时，第一次还没等物业上来，自己就先到楼下。正好看到龚希羽从沙发上站起来，雪饼已经被她抱到猫窝里，睡得头都快翻过去。

郝杨没眼看这只懒猫的四脚趴开的睡相，急着先叫住龚希羽：“要回去了吗？”

“嗯，对的。”龚希羽点头，没想到郝先生突然下来，还解释：“刚想发个消息。我手里有物业的门禁卡，可以自己下去。”

郝杨抓了抓眉毛，又开口：“啊，没关系。物业现在正在上来。我叫了——”

还没说完，已经从门口显示屏上看到物业的人正站在门口按门铃。郝杨松了口气，快步走到门口，点开门锁。过了一会儿，物业将两个外卖袋子送到他手里。

郝杨关上门后，很不经意地说：“额，这是我的晚餐，因为今天被人放了鸽子，所以刚刚才点。今天这家汉堡都买一送一，如果不嫌弃的话，送的这份你带回去当宵夜吧。”

龚希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过牛皮纸的袋子。郝杨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也是谢谢你之前很认真地照顾雪饼。你之前电话里说的话我有认真记下来，如果之后养猫咪还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请随时告诉我。”

龚希羽被他如此开明又重视的态度搞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还好郝杨没有在一旁等着看着她穿鞋拿包，而是说完就请她注意安全后，自己又到楼上去了。

龚希羽迷迷糊糊地拎着一袋份量不小的外卖袋，背着自己的电脑包一步一步从小区离开。

时间真的不太早，这一片高级住宅区外面更是安静。等终于走到无人街道时，龚希羽一直被袋子里散发出来的类似黄油和肉汁混合的汉堡香味吸引，忍不住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除了一个锡纸包着的汉堡外，还有一盒分量不小的鸡翅。

谁能想到呢，两小时前她还在看着便利店的包子望梅止渴，两个小时之后原来还有一份看起来就是她吃不起的外卖等着她。

龚希羽摇头，她只是好运啦，今天买一赠一唉。真是有钱人才吃的外卖店呀，这套餐看起来也不便宜，还随便搞活动。想起这些又有些心酸，虽然不知道是哪家店，但她可以想象描绘出市中心那些店面小小的，装修洋气，有着各种美式餐盘和老外坐着的餐厅。她以前也和同学在假期的时候坐地铁从大学城穿过半个城市来逛过这里的马路。不过她们不会随意走进这些餐厅。

今晚好像台风没有到来。也没有下班时的狂风了。龚希羽不愿意这股酸溜溜的情绪淹没自己，又恶趣味地想，郝先生看起来一米八以上的个子，居然两个汉堡都干不掉，算什么男人，这胃口还不如她。而后又自嘲，看他身材保持得那么好，穿着衬衫能感觉不是那种竹竿一样得瘦子，可能人家要忌口锻炼吧。这还是她听Kai平时跟他们聊健身的时候被科普的。这种身材就是Kai想练出的效果吧。

这一点点背后的挑剔和嘲笑，让龚希羽在这一片不属于她，可能这段实习结束后也不会再拥有的生活中得到了一点点自尊心的再次充气。

在入睡前她想，原来这一份套餐吃下去真的蛮撑的，是她低估了。原来撑着肚子躺在床上睡觉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

每天在办公室里孵化的社畜们总是迷信，如果这一天早上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情，比如咖啡机坏了，迟到打车发现前面排队151人，在上班电梯间里遇到跟老板同一趟电梯，也许一整天都不太顺利。

龚希羽早晨就遭遇了赶到快关上门的电梯，被她再次摁开后发现鲍言言就站里面；惯常喜欢泡热巧克力的咖啡机今天扔进巧克力胶囊和奶包，总是只出来一点点热巧克力，或者只出来一点点奶泡。试了两次后，保洁阿姨来查看宣布机器故障。等她坐在会议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在位子上安静办公了。

龚希羽好像反而变成晚到的那一个，赶紧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敲键盘。没一会儿又被鲍言言叫起来，说她手里的东西都没太多需要跟进的了，开始布置新的任务给她。

鲍言言给了她一些表格和样本，让她去抽取这些样本的合同、凭证、发票订单还有收款等等凭证将鲍言言给的密密麻麻的表格中的信息都填满。看着几十个样本都需要填写的发票号，凭证号，合同编码，金额等大量数字，龚希羽问了一句：“这些信息是需要我翻了原始凭证后手工输入进去吗？”

鲍言言点头：“当然啊，填仔细点，我会检查。那些发票号啊，合同号和金额千万别填错了，会影响我们后续的测试步骤。”

龚希羽点头：“我知道了。资料是要去问财务那边是吗？”

鲍言言看着她说：“先去问财务，有些东西财务那儿不一定有保留，你再问问看财务去哪里找，让他们带你去。”

龚希羽说：“好的，大概什么时候要？”

鲍言言有些不耐道：“当然是尽快。”

龚希羽点点头，表示明白，就捧着笔记本电脑回座位了。

屁股还没坐稳，感觉后面有一阵风过来。这里明明是摩天大楼，窗户都是封死的，哪里有风？

她才刚回头，发现居然是财务部的总监Aimee站在门口刚刚推了会议室的门。

这间会议室里瞬间被点燃。

龚希羽在Aimee总冲进来后，就在笔记本屏幕后面瞧着发生了什么。

Aimee穿着一件无袖粗呢连衣裙，脚踩方跟鞋。在看到她之前，龚希羽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会买这种明明那么厚重却无袖的裙子。夏天穿热，天一凉快又冷的连衣裙。直到看到Aimee她才知道。

明明单看龚希羽不觉得好看的裙子，在Aimee身上配上大颗的珍珠项链或者夸张耳环，加上她一头利落短发和明天都恰到好处的妆容，第一次让龚希羽直到原来这样一整套搭配起来这么有气质跟好看呀。

如果Aimee不开口讲话的话，她应该满足龚希羽对于金融中心从业者女性的完美想象了。她的五官都十分温静和不多不少。

可惜，龚希羽不是在这里只待两天。后来她就知道Aimee总的风格和个性了。

虽然被教育过一些和听说过很多，但这种在风暴现场的围观还是头一次。无论从哪种可能性来说，这种场景对于实习生——一位没希望留用的到时间走人的边缘实习生龚希羽来说，都是兴奋，激动，带着点涨见识和幸灾乐祸和作壁上观的。

Aimee将一沓A4纸丢在鲍言言面前，语气其实并不凶狠和严厉。“Daisy，我收到你们团队昨天群发的最新进度。今天王总在daily meeting上单独点名我们finance进度最慢，资料提供率最低。这个提供率是你的team算出来的吗？”

Aimee靠着会议室的圆桌边缘，拿手指叩了叩里面她用荧光笔划出来的一行。

此次Aimee的发挥在她的过往战绩中不算是狂野彪悍了。可能想要先礼后兵或者是还算给鲍言言面子。

整间会议室里面大家都停下了键盘、谈话的声音。大家瞬间都进入默剧状态，连空气都为Aimee总让路。众人视线都很忙碌地回避了直接围观。只有申恺还抬起头来明晃晃地看了Aimee总和鲍言言那边。

龚希羽将本来摸着鼠标的手转移到键盘上的触摸区域，开始用手无声移动着点击屏幕。她听到鲍言言还微笑着问Aimee总：“怎么了，哪里计算的不对吗？”

鲍言言的这句话还是比较诚恳的，她一边说着还一边煞有其事地看起来Aimee拿过来的资料纸。“这一块我们昨天还算了好几遍，而且是公式拉出来的。昨天的邮件附件应该都有放着公式链接哦，可以再回去看一下呢。”

态度是好的，笑语嫣然。可龚希羽想，怎么让她体会到里面一丝笃定的挑衅呢。

Aimee总当然也是有备而来。再次从后面几页拉出一页纸来说：“看一下这几行资料，我们财务部早就已经给过了，我记得是你们的实习生催着来拿走的。Daisy你的团队每次催东西催的跟急着去投胎一样。我当时亲自给的，后面我还特地发了邮件给你们，问原件什么时候能换回来，我们要归档。你们也没回复我。上周三的邮件，我打印出来了。你自己看。”

这几份资料如果状态变更一下，确实财务就不是排在最垫底的需要被王总点名的部门了。Aimee现在也只能对着鲍言言发作一番，某种程度上来说印象已经差了，她也很难巴巴地单独去总裁面前单为这件事辩解，反倒在指责反驳王总。

不过，这样的事情对于Aimee总来说，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得这么愤怒。早上，她早就先用月报和预算工作量以及小小抱怨总部派来得人“事情全都堆到一起”将王总也拉到和她同一阵营。接着回去看了清单，发现才马上过来“发火”。

但就目前状况来看，问题也是出在鲍言言这边。等拿到鲍言言的一声点头确认，Aimee肯定后续还要来一封抄送所有人的邮件诉冤，大度体谅的戏码。

鲍言言几乎不用多想，只看她的脸就能想到后面的发展。她看着Aimee手里打印的邮件，和她一副一定在现在拿到说法的样子。视线在白纸黑字的邮件正文扫了几眼，这一头难以抵赖。只好看向另一边。

“怎么会连邮件都不回复呢，Aimee总。我没回复，当时也是还没看到资料。你刚刚说是实习生来拿的？Sherry，你拿完资料要及时给我们的呀。”鲍言言轻飘飘一句，斜睨了龚希羽一秒钟。依然还是笑着，温和的，体贴的上司。

“不好意思，Aimee总。你看，我们团队也是之前各人负责自己的，所以我让我们intern整理汇总了一下。这份进度清单也是她弄的。你看，文件上传人还是标着她的名字。我看她一直很仔细的，没有多看。没想到intern还是不够细心。估计是资料拿过来，忘记了。”

龚希羽被鲍言言的几句话弄得脑袋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到，只下意识地站起来脱口而出：“Daisy,那几份文件——”

鲍言言开口:“在哪里啦，你现在找出来。”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龚希羽记得自己分明给过鲍言言的，会议室里大家拿来的资料看过的也都堆到了一起。她急忙走到那一堆，想找出来为自己证明确实给过鲍言言的，她已经用过了。可这一副无头苍蝇的在资料堆里翻找的模样却仿佛是更证实了鲍言言的说法。

她又接着拉着Aimee的手补充：“诶呀，东西在我们这里我们肯定不会赖掉的。实习生做事么难免的，Aimee总你就不要和实习生计较了。这次就算我的问题，是我没有调教好。走走，我要请你喝咖啡赔罪的。”

她笑眯眯地拉着Aimee往外走，语气亲切，姿态放低。“来杯dirty好吗？隔壁新出的夏季限定，我看王总前两天还在朋友圈里发一张酸角汁冷翠说很喜欢。我们再帮他带一杯。害的Aimee总在王总面前有误会，我亲自去跟他说明清楚。你们财务部配合度一向很高的，之前月底那么忙，都……”

一边说着，声音慢慢走远了。会议室的门开了又关，留下唯一一个站着的实习生的僵直的背。这个插曲猛然开场，悄无声息地落幕。好像所有的音量又回来了，键盘声、资料翻阅声，还有说话和电脑上的邮件消息提示音。大家又若无其事地工作。只是默契地没有人会去问一声或者关心下角落里的实习生。

只要没有落到自己的头上，那么哪怕刚刚是发生了一场核爆，那都是微不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