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手放在腿上，控制不住地卷起短裤的边绕了几圈。他看着许肆，一时说不出话来。

要让许肆陪自己回故乡吗？其实刚才他只是随口一说，只是他没想到许肆会给出回答，而且这么认真。

如果说去z市是往年给自己最后的放纵，从此之后他会彻底将许肆隔离出自己的世界之外，那和许肆一起回生花镇，回那个盛满记忆的地方，往年无法估量会发生什么。

和许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就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两个结伴出游的朋友，可以隔绝现实只做他们自己。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可和许肆回生花镇，则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那里再是有什么变化，每一寸熟悉的土地都可以让几年前看似被掩埋的过往被挖掘出来置于阳光下。

他不敢。一旦回去，一旦在那个特殊的地方见到许肆，他怕无法控制自己做出一些没有理智的事，更何况他妈妈还在那里。

想到母亲，往年顿时回过神。

他紧紧攥着裤子的边沿，喉头有些堵，他清了清嗓子，尽量稳住声线，“没必要回去。你也知道，小镇子上的生活无聊的很，没意思。”

许肆抿唇，重复他说的“无聊”，似乎在思考，半晌才道：“好，那计划不变，走吧。”

许肆站起身，拿着车钥匙走几步拎起装衣服的袋子，见往年还坐着，他回头看着往年，“我先去加油，你不喜欢汽油味，我等会来接你。”

往年没说话，许肆转身走了。

门关上，往年愣了几秒，而后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扑脸，反反复复几次才拿纸擦干，看着镜中自己有些狼狈的样子，往年露出一个苦笑。

或许根本撑不了十天，等哪次他积攒的情绪到达临界值，他就会和许肆告别了。

“自作自受。”往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他觉得自己甚至有些恨许肆了。

当初不告而别的是他，在往年觉得自己再撑下去就能彻底迎来新生时又突然闯进往年世界的也是他。

一见面装不认识的是他，后来回头给退烧药的也是他。

明明最终是要和姜馨结婚的，却要答应陪往年十天这么荒唐的要求。明明……明明不喜欢自己，却还记得自己以前说不爱喝热茶，不喜欢汽油的味道，还把一份晚来这么多年的礼物送给往年。

往年看向自己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将它取下来，看了几秒后扔在水池旁。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卫生间，拿好自己的手机，确认了一番没有丢下什么东西，打开房门，这时候许肆的消息也发过来。

「xx」：下来的时候记得拔门卡。

往年愣了一下，心虚地回过去：好。

他拔掉房卡，房间里灯霎时暗下来，空调也停止运作，陷入沉寂。他略微用力地带上门，一步也没有犹豫朝楼下走去。

四楼、三楼、二楼、一楼。

在大厅里，他看见许肆朝自己走来。他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那一瞬间，脑中的记忆迸发，好的坏的掺杂在一起，快乐和痛苦的情绪交织成扭曲的乐谱，由无数个片段在记忆深处奏响。

“怎么了？”许肆走到他面前。

往年下意识动了动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我……”

许肆抬起手，往年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盒药片，“健胃消食片，需要吗？”

往年愣愣地看着那个绿色的盒子，伸手接过，“……谢谢。”他抬头看许肆，眼中的情绪几乎有些扭曲，“你怎么知道我吃撑了。”

许肆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猜的，有备无患而已。房卡呢？我去退房。”

往年把房卡递给许肆，许肆接过走到前台。

他走了两步，跟着许肆一起站在前台。工作人员的速度很快，不出一分钟就办好了退房手续。

许肆刚准备转身走，一直沉默的往年突然开口，“等一下！”

“怎么了？”许肆转过身问他。

“我……”往年顾不上解释，向前台的工作人员快速道：“麻烦给我一下房卡，我有东西落下了。”

“什么东西？”许肆走过来。

他拿上房卡，看了许肆一眼又迅速移开，“没什么，等我两分钟。”

他三步做两步地跑上楼，从前台到4806着实有一段距离，刷开门冲进洗手间看到那枚银戒安然无恙地躺在洗手池边上时，往年第一反应就是——还好刚才没扔进马桶。

他喘着气回到许肆身边时，许肆皱眉看着他，“什么东西这么着急？我可以帮你去拿。”

他浑身上下就一个人和一个手机，拿什么都说不通。他只好抬起右手，张开手掌，那枚银戒安静地躺在他手心。

许肆眸光一暗。

“是洗澡的时候取下来的吗？”

“……不是。”

许肆垂下眼睫，声音也有些低沉，隔了好几秒才问，“是什么时候？”

往年在许肆的注视下拿起那枚戒指，放在两人中间。往年闭起一只眼，透过那枚戒指小小的圈看着许肆。

“你说你欠我一个理由，所以我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许肆喉头轻滚，“对。”

往年放下戒指，把它重新套回自己右手中指上，垂下手捏紧拳头，面上却轻笑着，“先出发吧，我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的。”

他忽然什么也不想在意了。

许肆说得对，这是许肆欠他的。这十天是许肆的道歉，是他不愿意说出离开真相的赔偿，他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忘记姜馨，忘掉刘培，我们只是我们。

许肆都不介意，他为什么要不断纠结自己？

放下个人道德，享受缺德人生。

他后悔了，他不仅要许肆当自己的朋友，他还要让许肆做自己的男朋友。

要让许肆以为自己和刘培在一起的情况下做自己的男朋友。

哈哈。

也许和许肆谈个几天恋爱他就老实了，或许许肆早就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人了，或许许肆根本不适合谈恋爱，或许他对许肆只是执念，那一点喜欢早就被磨灭了。

毕竟拥有的过程就是祛魅的过程。

往年迈着轻松的脚步出门，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许肆眼中同样带着笑意。

两人前后脚上车，往年系好安全带，许肆把那盒健胃消食片再次递给他，他接过嚼了两片。

许肆发动车，车身开始移动，“下次早餐不必吃那么多，我买来只是想让你有选择，不是想让你全吃干净。”

“知道了。”往年坐在位置上两手交叠，左手覆在右手上，无意识地转动那枚戒指，语气微微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许肆朝他手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神情看起来却是带着满意。

还有一半的车程，这次往年吃饱睡足，全程精神满满地陪许肆开车，不时问许肆需不需要喝水，要不要去下个服务区休息。

许肆车里很安静，往年问他音乐怎么放，许肆说蓝牙连接就可以。于是往年又兴冲冲地摆弄起车载音响。

这一次开了接近三个小时，往年看见指示牌，距离z市只剩几十公里。

“饿不饿？”许肆问他。

“还好。”往年摸摸肚子，“你饿吗？饿的话待会儿下高速先找个吃午饭的地方。”

许肆摇摇头，“不饿。我们直接导航去定的酒店。”

“好。”往年盯着前方的道路，两边的山坡飞速在眼前略过，他拿起矿泉水抿了两口，强壮镇定道：“你定的酒店……两间房吗？”

“今天早上退了一间。”许肆顿了两秒，“介意吗？”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往年夸张地笑了一声，“我还谢谢你帮我省钱呢。”说完，往年把瓶盖盖回瓶口。

拧，拧拧拧，我拧。

拧到不能再拧了才放过瓶盖。

虽说打定主意要恬不知耻地让许肆换个身份陪自己，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许肆，我想要你做我男朋友。你别误会，就z市这几天，而且只是个身份，不会强迫你做越界的事。”

可这样说许肆要是拒绝他的话，该有多尴尬啊……

“我命令你，以男朋友的身份陪我这几天，听懂了吗？”

这样说许肆会不会以为自己还对他余情未了？

悠扬的音乐环绕在两人之间，许肆专注地开着车，往年则忍不住朝许肆频频看去。

许肆一向坐姿端正，很多年前就是如此，这些年体态看起来也没太多变化，只是气质内敛成熟许多。往年记忆中许肆的绝大多数画面，一开始都是侧脸，刚认识的时候他只敢偷偷观察许肆，一如现在。

许肆侧脸线条利落，比起正脸更显锋芒，看起来不像个很好接触的人，冷漠、锐利、甚至某些角度显得有些沉郁，可偏偏下半张脸又截然不同。面对面看他时，那微微勾起的唇角放在整张脸上不显矛盾，反而平添几分温柔的错觉。

“看够了吗？”许肆瞥他一眼，带着无奈，“你总是看我，我没办法专心开车。”

往年迅速收回视线，板板正正地坐着直视前方。

什，什么嘛，这么容易被发现吗？

往年想起曾经许肆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项往年，你写你的作业，总看着我做什么？我打个游戏都不自在。”

“没看你，我看表而已。”说完十七岁的往年立马换了个位置背对着许肆，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睛盯着空白的卷子却半天下不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