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沉默了几秒，只余下有些年代的空调运作的轻微声响。就在往年以为自己会再次自讨没趣得不到回应时，许肆轻轻挪动身子，往里靠了靠。
往年心头一颤，也下意识又往中间挪动几公分。
借着墙壁上微弱的光，往年看见许肆背对着自己，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被子上。许肆的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一些，此刻柔顺地垂着，柔和的光晕打下来平添几分静谧。往年缩在被子里的手抠了几下床单，若有所思地盯着许肆的后脑勺发呆。
“我以为，你讨厌和我接触。”许肆突然出声。
昏暗的环境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音量不大，说完许肆依旧一动不动，往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许肆的声音大多数时候是清冽的，刚才那一声却显得有些暗哑。往年下意识回他，“我不讨厌你。”
许肆怎么会这么想？如果他真的讨厌许肆，怎么可能让许肆陪他去z市，甚至明知道这十天过后许肆和他注定没有可能，还要把许肆绑在他身边。
他只是……能再遇见许肆，和许肆去完全陌生的城市，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抛下所有毫无顾虑地相处几天，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也是他五六年来所暗自妄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曾经的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自己喜欢许肆，甚至于爱。
可这份感情从许肆的离开开始，中间横亘两千多个日夜他的自我怀疑，他曾在无数次深夜思考无果后带着不甘睡去，内心的纠葛和压抑直到现在也无处宣泄，对许肆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他也有些分不清两者的界限了。
在许肆再次出现之前，他尝试学会放下，用繁重难以喘息的工作和学习麻痹自己，可一旦手上无事可做，脑中就不由自主想到曾经的点点滴滴。他不想囿于记忆，却又怕自己忘记，只能在痛苦中加固自己的回忆，一遍遍更加清晰，最终恶性循环下去。
他看过一次心理医生，但检查显示他的身体并无疾病症状，医生只建议他多去外面走走，认识新的人，告诉他时间会治愈一切。
后来他开始尝试和这样的状态和平共处，渐渐习惯闲暇时做什么事脑中都不由自主想到许肆，不再纠结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病，也不再强迫自己忘记。
他相信了医生的话，或许是慢慢接受了许肆离开的事实，他说服自己只要时间足够久，没有什么是完全放不下的。
可是许肆突然出现了。就像一个戒断反应的人已经坚持了许久，突然看到令自己上瘾的源头，浑身细胞也不可控地叫嚣着无限靠近，那是他的本能。
他无法抗拒可以接近许肆的诱惑。
但许肆不是一个人出现的。他的身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女朋友，看上去那么登对。
他不止看到了许肆，他更看到许肆的冷漠，看到许肆同他的隔阂，看到许肆不愿将两人曾经的过往展现在任何人面前。他忍着内心的战栗，陪许肆演着两人好似初次认识的戏码。
他警醒自己保持冷静，可当他抬起头看见许肆站在自己眼前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他不相信许肆会完全忘记。
当肆拿出那盒退烧药，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顿时抛掷脑后，所以他冲上去问许肆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不出意外，许肆没有告诉他。
许肆的出现像是往古井里他这潭死水中猛的投入一个大石块，激烈的颤栗后是沉闷的余波，久久难以平息。
如果说刘培生日宴会上见到许肆他还能强装镇定，那从第二天开始姜馨又频频出现在自己眼前，无时无刻提醒许肆的存在后，在公司底下以一种诡异的巧合再次遇见许肆时，往年彻底压抑不住自己了。
他抱着被拒绝的心态问许肆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可没想到许肆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他。于是他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下，给许肆思考和决定的时间。
许肆应约了。许肆不仅真的来找他，许肆还告诉他，他和姜馨并不是男女朋友，他们的关系不过是合作和交易。
说实话，那一瞬间往年几乎想哭出来，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丝光亮，可当他问许肆会不会为了母亲和姜馨结婚时，许肆再次沉默。
黎明即将到来，企盼阳光的旅人挨过漫漫长夜却等来一个阴雨天。
所以当许肆误会他和刘培的关系时，他毫不犹豫地装了下去。
他自私地以为，自己的痛苦分出去一半他可以好受一些，可看到许肆的神情他的心好像更痛了。
何必互相折磨？
必须相互折磨。
只要他自虐般地挨过这十天，足够他相当一段时间不敢再靠近许肆。
因为他怕痛，他也有自尊。
眼眶酸涩的难受，往年转过身子背对许肆，看着窗外的夜色，轻轻闭上眼睛。
“许肆，我真的不讨厌你。这趟旅程结束以后，我们也做朋友吧。”
许肆，我好像真的放不下。但这趟旅程结束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他听见许肆说，“好。”
好。
至少还可以做朋友。
第二天早上往年被一阵鸣笛声吵醒，外面的天还有些沉，泛着微微的青色，往年看了眼时间，早上五点半。
他回过头，没想到许肆已经坐起身了，看样子也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两人对视，同样有些睡眼惺忪，头发有些乱，往年撑起身子看向许肆，“早。”
许肆点点头，“要再睡一会儿吗，时间还早。”
往年坐起来，背靠在墙上揉揉眼睛，“不用了，我趴一会儿就行。”说完又整个人向前倒去，趴在被子上。
他闭着眼睛，嘴里嗫嚅道：“我……眯一会会儿。”说完就没有了反应，迷迷糊糊间居然又睡过去。
许肆轻笑，放轻动作起身，把自己这边的被子掀起来盖在往年身上。
他弯着腰，见往年似乎真的睡着了，缓缓伸手靠近往年的头，动作极轻地抚过往年的头发，呼吸几乎轻不可闻，沾了水似的目光停留在往年露出的半张侧脸上，保持这个动作好几秒后才直起身子，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往年再睁开眼时已经七点半，许肆不在房间里，他爬起来刷牙洗脸，刚换好衣服就收到许肆的消息。
「xx」：醒了吗？
他迅速回复：醒了，你在哪里？
发出信息没几秒，门口就响起敲门声。往年走过去开门，许肆手上拎着某个餐厅的打包袋站在门口。
往年有些惊讶，“你不会一直在门口等吧？”
“没有，刚上来。”许肆走进来带上门，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在靠近窗边的桌子上，“买了馄饨和皮蛋瘦肉粥，吃哪个？”
“我吃馄饨。”都可以，但他依稀记得许肆喜欢喝粥。
拆开袋子才发现里面不止这两样，还有两份份蒸饺和小笼包。往年兴冲冲地塞了两个裹满辣椒和醋的小笼包进嘴，浓郁的香味立马唤醒他的味觉。
许肆用勺子喝了一口粥，看往年的样子不禁轻皱眉，“先喝点汤垫垫肚子，空腹吃辣对胃不好。”
“哦。”往年把嘴里的小笼包咽下去，乖巧地低头喝了口醇香的馄饨汤。
许肆似乎有些意外，往年看他一眼，好笑道：“怎么了？你以为我会说吃辣有什么不好的吗？”
“我以为你会再吃几个蘸满辣椒的蒸饺挑衅我。”
往年：……
在许肆眼里他是什么很叛逆的人吗？
刚开始往年还担心这个份量当早餐是不是有些多了，没想到两人胃口都不错的样子，把这些吃了个干干净净，往年把馄饨汤喝的见底，最后拍拍肚皮一脸餍足，“好吃。”
许肆把桌上的餐盒收拾好扔进垃圾桶里，招呼半个灵魂都在神游的往年回神，“要休息会儿再出发吗？”
“不用。”往年大手一挥，“现在就走吧。”
十天太短了，今天已经是第二天，往年可不想时间浪费在这个不知名地方。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许肆，“对了，这是哪里？”
许肆叠衣服的动作一顿，隔空朝往年递来个无奈的眼神，“昨天晚上你问过了。”
“嗯？”往年眉毛一挑，露出一副“怎样”的表情，大言不惭道：“忘记了，你再说一遍。”
“xx市。”
往年在脑中思考了一番，“这是不是离我家……不远？”
他的故乡生花镇，就在隔壁省份，那里也是许肆爷爷奶奶的故乡。
“嗯。”许肆把两人的睡衣都叠好，一起塞进牛皮纸袋里放在床边，“从这里去z市和你家距离差不多，只是方向相反。”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去z市了，我要你现在陪我回生花镇，你愿意吗？”往年看着许肆。
许肆站在床边，隔着床和坐在沙发上的往年对视，空气一时沉寂下来。
没过两秒往年就先受不了了，他转过身子看向窗外，笑了两声，“我开个玩笑，你不用那么当真。”
在许肆面前，他总是忍不住犯蠢。为什么总要说破坏气氛的话，明明不说出口他们就可以一切如常，可他偏偏想从许肆对他封闭的心口凿出一点缝隙。
无力又愚蠢。
可他在黑夜里太久了，地平线的地方透出一点微微的光亮，他就忍不住用尽全力朝地平线奔去，他多渴望有真正的光照进自己贫瘠的世界。
他明知道许肆给不了他，还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哪怕是许肆偶尔流露出的一点，也足够他看见更多的世界。
“你想回去吗？”许肆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在凳子上坐下。
往年看见许肆嘴巴一张一合。
那份光芒自己移动到他面前，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听见许肆认真地说，一字一句似乎都经过深思熟虑。
“或者说，你想让我陪你回去吗？”
“往年，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去，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会尽力满足。”
“我说过，这是我欠你的曾经不告而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