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虞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着纸巾，准备给她擦眼泪。
可是，依依却拂开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觉得我长得很奇怪，觉得我不像是个女孩子，觉得我是个异类……”
“不不不，不至于不至于！”
季少虞的手伸向依依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却又担心不礼貌，手指碰了碰，又快速收了回去。
依依转向他，用带着哭腔的夹子音，讲述起来。
“从小到大，我的身高就比同龄人高很多。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乃至现在我都一直在遭受旁人的嘲讽和白眼……”
季少虞：“不对啊，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没有听说过……”
“那是因为你善良。”依依正经严肃，“所以这些消息你都没有放在心上。”
季少虞沉默三秒，被说服了。
依依吸了口气，用夹子音哭腔继续道：“我碰到过很多人，原本都对我很友善，但只要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会露出鄙夷的目光，说……说我像个男人……抱歉，我还没准备好摘下口罩……”
季少虞听着也替她难过。
忽然，依依慢慢地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臂：“小鱼，你也会是这样吗？”
季少虞看着泪眼汪汪的依依，挺起胸膛，认真道：“当然不会！每个人都是不一样，怎么可以仅凭一个人的外貌，就下定论呢！”
“真的吗？”依依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嗯！真的！”季少虞信誓旦旦，“我不会因为你的身材而带有偏见，相反，我觉得你很有力量，我很喜欢！”
依依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背。
“小鱼，你人真好，谢谢你。”
季少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视线恰好落在手中的礼物袋上，赶紧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条天空蓝和杏绿色的真丝双面方巾，印有五颜六色很是可爱的小动物涂鸦，灵动漂亮。
“小鱼，我很喜欢，你可以帮我戴上吗？”
季少虞愣愣地点头，拿起柔软的方巾，稍稍卷了卷，握住两端，举起了双手。
依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低下了头。
风送来玉兰花的清香，还有依依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而是清冽好闻的薄荷味道。
季少虞将丝巾挂在她的后脖，双手紧紧捏着垂在她胸膛前的两端，抬起眼对上了深棕色眼眸的滚烫视线。
看得季少虞心莫名慌张，几秒后，他低下了头。
“我，我帮你系上。”
“好。”
路人看着姿势亲昵二人，以及身形健硕的女生，投来——
凌一举起沙包大的拳头。
路人：……不投了。
“系好啦。”季少虞说。
突然，依依握住他的手，甜甜道：“小鱼，你人真好~”
呜呜呜，好甜啊！！！长腿萌妹！！！手还大大软软的！！！
季少虞还在迷糊呢，迷魂汤又继续灌了下来。
“小鱼，你跟我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
“小鱼，这是我第一次和男生单独出来。”
“小鱼，和你在一起是我从未有过的放松。”
“小鱼，电影院好黑我可以靠着你进去吗？”
季少虞将刚挂断电话的手机收好，去拉依依的手时，发现爆米花和可乐纸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手里。
季少虞两手空空，依依右手挎包拿花，左臂夹着爆米花，单手握着两瓶矿泉水，正在往前走。
“我来拿……”
“小鱼，快来呀。”
不是，这搞反了吧？！
可没等季少虞肩负起约会时该尽的责任，二人就已经在倒数第二排座椅落座。
“依依，我刚刚就接了个电话，东西那么多，你该早点给我……唔。”
季少虞嘴里被喂了几口爆米花。
“好吃吗？”依依撑着脸看他，“我特意问过了，只有玉米、黄油、糖和盐，小鱼也可以吃。”
季少虞点点头。
“喝水。”依依将矿泉水拧开，送到了他的嘴边，“小心拿稳。”
季少虞双手接过水瓶，不只觉得二人关系错位了，更是感觉依依想这么做很久了。
因为，在接下来等待电影开场的十分钟里，依依在不停地喂他吃爆米花，递水瓶；甚至在他提出可以自己来时，依依还从包里拿出了消毒湿巾，给他细细擦拭手指。
季少虞从小被照顾惯了，反应过来准备想要收回手，却被握紧。
他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电影开场后，身后座位来了个时不时接电话，还踢他椅背的人。
季少虞扭头提醒，对方却装作听不见。
“还好吗？”依依问他。
季少虞不想把事情闹大，摇摇头说没关系。
直到电影快散场时，他再也受不了，耐着性子又提了句醒。
可对方脾气比他更大，当时就撸袖子站了起来。
“踢你椅子又怎么了！磨磨唧唧说个不停了是吧！有本事包场啊你！”
男人身形魁梧，俩大花臂若隐若现，又站得比他高，一下子气势就强了不少。
季少虞不想在工作场合打扰其他人，白了他一眼，没再和他计较，顺手将站起的依依拉了下来。
结果，那男人倒不依不饶。
“你不是话很多吗？！”说完，又是一脚踹向他的椅背，险些踢到了他的脑袋，“继续说啊！宝批龙一个！”
季少虞对男人的挑衅无感，不想搭理。
但坐在他身旁的依依，显然不这么想。
“出去解决。”依依起身，对着没素质的男人平静道。
季少虞拉了拉她的衣角：“依依，别理他。”
“怎么了？男的是个怂包，还要你这个臭娘儿们出头是吧？！”
那男的跟头猩猩似的气势汹汹地起身，一把拽过依依的领口。
季少虞噌地一下站起来，骂道：“你给我松开！”
下一秒，他就看见依依反握住男的手腕，硬生生甩掉了他的手。
“出去解决。”依依说。
“你他妈……”
男人发现自己劲儿竟然比不上他嘴里「臭娘们」，气急败坏地想要伸腿踢人。
依依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撂翻在地。
季少虞眼睛瞪老大，眼见事态愈演愈烈，赶紧让守在出入口的工作人员开灯。
“抱歉，打扰大家看电影了。”季少虞看着全场齐刷刷站起的无辜群众，“这场电影算我的，一会儿给大家安排退款。”
全场响起欢呼声，然而正在播放片尾曲的影厅，竟然没有一个人离场，都搁那儿吃瓜围观。
季少虞示意保安安排人员有序退场，扭过头才发现，那刚爬起的男人又准备打人，结果被再次撂翻在地。
季少虞觉得头疼，怎么还真干起架了啊！
“依依，别打架，真的没什么！”
“是他做错了事，还先动了手。”依依回道。
是这么说得没错，但季少虞实在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说让对方道歉就行。
依依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朝后退了步。
“道歉。”依依说。
男人在两个女伴的搀扶下起身，气极反笑：“我道歉？你把老子打了，你让我道歉！”
“不道歉我们可以去警察局。”依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身旁的女伴。
男人瞬间意识到什么，不再提这一茬，但还是支支吾吾地不肯道歉。
商场和电影院负责人带着保安走了过来，季少虞让他们先不要插手。
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搬后台倒显得是他们理亏！
男人一开始还寄希望于商场的工作人员，恶人先告状，说他们先动了手。
“先生，影厅是有监控的。”电影院负责人体貌应答。
男人在那儿扯了半天，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赔礼。
季少虞无比感激，今天跟他出来的人是「讲道理」的依依，但凡换作是其他人，这事儿根本没法收场。
“真是糟糕，破坏了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慢慢走在月色下的中庭里，季少虞有些自责，下意识地就将所有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这么说？你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依依说。
季少虞摇摇头，似乎不认可这句话。
忽然，他的脸被一双宽厚的大手捧起。
“小鱼，有错的是刚刚那个人，跟你没有关系。明白吗？”
依依的掌心很柔软，温度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脸颊肌肤，也一点点破除掉他强硬撑起的防线。
“我不知道，但是总会觉得，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会发生这种事情。”
依依看着他，没再说话，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往树荫下的长椅走去。
“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就会任由那个傻逼，对你说那些过分的话？”
凌一没有再夹，季少虞也丝毫没有发现。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道：“小时候，我换了很多个保姆，明明不是她们的错，只是我比其他小孩带得更麻烦些，高敏感、爱哭闹、易过敏，但也总会因为我让她们丢掉工作……”
凌一安静地看着季少虞。
他的沉默和目光，反而让季少虞十分安心。
“我老爸、小姨，他们对我太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怪我，只会将我的过错，怪到别人身上。有时候，就会让我觉得，只要我表现得没关系，就不会再有人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说完，季少虞看着他：“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凌一耸耸肩：“有一点。”
季少虞先是惊讶于他的诚实，而后忽然有种想揍他的冲动，就是他每次看见凌一时，会有的冲动。
“滚！”季少虞踹了他一脚。
凌一昂头笑起来，将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忽然，在季少虞喝了口水后，反应了过来。
“啊，对不起啊依依！”季少虞紧张地看着她，“我刚刚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啊！”
凌一：“嗯？”
三秒后，他也反应了过来。
“啊，没关系的小鱼。”依依开夹，“小鱼你愿意跟我讲这些，我很开心。”
说着，依依朝他靠近了些。
“一个人在五岁后，就会用已经既定的认知，去理解世界和处理问题。你的这个认知已经贯穿了你的前二十年，如果要立刻「纠正」也会很难。”
依依将手放在他身后的长椅椅背上，虚虚环抱着他。
“我们不去想从前的事情，因为你大概也明白那些错误都不在你身上。只说刚刚，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相反因为你害怕给他人带来麻烦，而让自己委屈，反而给某人带来麻烦。”
季少虞不解地偏了偏头，追问道：“谁？”
“我。”
“你？”
“直到最后电影结束时，我才知道你告诉我的「没关系」都是假的，所以，我当时才那么生气……”
她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口罩掩住的下颌，看着他。
“想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你一直在忍受那个傻逼。”
很难去形容他在听见这段话时的感受，只觉得胸口暖呼呼的，像是那些话都化作暖流，轻轻淌过似的。
“谢谢你。”季少虞说。
“慢慢来。”依依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头上，“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别觉得会给对方添麻烦，好吗？”
季少虞点头，头发也被不重不轻地揉了揉。
哪怕依依戴着口罩，季少虞也仿佛看见她笑了起来。
二人重新站起身，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依依忽然往前微微探身，看着他的脸问道：“怎么还不开心？”
“就是觉得被打断了，第一次约会就要草草收场。”
“谁说的？”
季少虞看去，依依拿出手机摇了摇，说：“你告诉我来这边时，我就预约了一场露天电影，刚好快到时间里，想去看看吗？”
季少虞在惊讶后连连点头。
“走吧。”依依说着，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季少虞看着她的侧脸，那头他原本喜欢的长发，似乎成为他看清那双眼睛的阻碍。
他的目光越过长发，凝视着她的眼睛。
“看路。”依依挑眉看他。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下了台阶，露天放映场就在临近江边的草坪上，检票口也在那儿。
“你好，请出示预约二维码。”
依依将手机递了过去，扭头对季少虞道：“是一部黑白老电影《罗马假日》，我……”
“好的，请收好您的手机。”
“谢谢。”
“祝您观影愉快，凌先生。”
凌一接过手机悬在半空，季少虞陷入沉默。
季少虞：“……凌什么？他有说一吗？”
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