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嘉陵江畔的晚风温度适宜，凌一却觉得身上凉津津的。

季少虞的目光从同样疑惑的工作人员身上，移到他脸上，问：“什么凌先生？哪个凌先生？怎么就凌一那个混蛋先生？”

口罩下，凌一的嘴唇微张，浅浅吸了口气后，缓缓闭上。

“说来话长。”凌一牵起他的手，“我们先进去吧。”

季少虞轻轻抽出手，跟在凌一身后。

他找到他们的「座椅」，一捆稻草，坐了下来。

不行不行，不能垮脸！

季少虞深吸口气，看向身旁人，问：“怎么回事？”

昏暗的灯光下，季少虞看不清对方的脸，做不到逼问，只能等着对方主动开口。

“小鱼，我如果讲了，希望你不要生气。”

季少虞快速跳动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咽了咽喉咙，低低“嗯”了声。

“其实……”

他的话没说完，季少虞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

季少虞拿起手机接起来：“姐姐，啊？你怎么知道的！哦，没事，真没事！对啊你也看了监控……嗯，嗯？”

季少虞看了一眼依依，侧过身，捂着嘴道：“姐姐人家当然是女孩子了！你不能这么讲人家！”

凌一耳朵动了动。

“怎么可能！我又不喜欢男人！你放心好啦，我难道还会找个男的吗？！嗯，我知道啦姐姐，嗯嗯，真没什么事，好，嗯，拜拜姐姐。”

季少虞挂断电话，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凌一。

“不好意思啊，你可以继续讲了！”季少虞说，“怎么就，什么凌先生了？”

依依抬头看着他，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电影票是凌一帮我买的。”

季少虞……？？？

“啥？！”

依依用歉意掩盖双眸的失落，缓缓道：“和你约会我很紧张，但身边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刚好碰见了凌一。你能理解我吗？”

季少虞想起昨晚也拉着方墨，掰扯了大半天，点点头。

“凌一给我提了这个建议。”依依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季少虞垂下眼，思索片刻，反问道：“凌一帮你买的票？”

依依点头。

季少虞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凌一紧张地再次捏着身下的稻草。

“你给他钱了吗？”

“啊？”

季少虞眨眨眼：“他帮你买了票，你有把钱再给他吗？我可不想欠他人情！”

凌一转了转眼球，柔声道：“没呢，他不肯收，跟他讲了好久。要不，我现在再跟他说说吧。”

说着，他就掏出了手机。

“别！你可别再找他了！”季少虞连忙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这个臭小子就是想这样吧？借由「欠钱」的名头，再跟我的依依东拉西扯！真是过分！

季少虞掏出手机：“多少钱，我给他转过去。”

依依报了个数字。

季少虞点开微信，才意识到一件事情：“……我没加他微信。”

“我有啊。”依依甜甜笑起来，“我推给你好不好？”

“嗯，推给我吧。”

季少虞看着对话框中的名片头像，陷入沉思。

“靠！他肯定是故意的！”

凌一愣住了，问怎么了。

“我的头像是地场卫，也就是夜礼服假面……你知道吧？就是《美少女战士》月野兔的男朋友，哦不老公，而他！”

季少虞气抖冷，指着额前有黄色月亮的黑色小猫，高声道：“他的头像是我老婆的猫、露娜！狼子野心！他曹孟德啊他！”

“小鱼，你别生气，或许他不是这个意思呢？”

“怎么会？你是不知道他有多过分……”

“嗯嗯嗯，对对对，我有在听。”凌一与他保持对视，同时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点，将好友申请发了过去，最后还贴心地帮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季少虞忙着细数凌一的罪名，没有丝毫察觉。

季少虞：“他学理科，他了不起！我高二选了文科，他跑过来叨逼叨，怎么还有文理歧视呢？”

依依：“或许，他只是觉得你应该坚持你喜欢的理科，而不是为了其他原因而放弃。”

季少虞愣住，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他从选文科到读文学系，是想跟家里人「证明」，他无心集团公司事务，对跟姐姐争夺家业没有丝毫想法，只想当个清闲的富三代。

季少虞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现下一时有些晃神，但又很快找着新「罪行」。

季少虞：“我高二运动会的时候，跑完5000他过来嘲讽我菜，让我以后别跑了，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上午刚跑完3000啊！”

依依：“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会来告诉你，下次别那么仗义，脚踝不舒服还帮人换名额替跑。”

季少虞沉默了。

“那，他那回莫名其妙送我巧克力是……？”

轮到凌一沉默了。

月光下，他的失落被睫毛掩住，轻轻摇摇头：“不知道。”

季少虞想了想，扶着依依的手臂，慢慢靠近，左顾右盼，小心翼翼问：“难道……他真的想毒死我啊？”

“你觉得呢？”凌一看着他，反问道。

季少虞摇摇头。

“嗯，那就不想了。”凌一轻轻将他的脸转向已经亮起的幕布，“看电影。”

当电影播放到，安妮公主被佯装不知她身份的记者乔找到，并牵着手从西班牙台阶走下时，季少虞再次凑到依依耳边。

“不要跟凌一说太多话。”

“为什么？”

季少虞抿了抿嘴唇：“我会吃醋。”

凌一稍稍侧身，左手撑着季少虞身后的草垛，埋下头，停在可以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

“因为，小鱼是我的男朋友吗？”凌一问。

季少虞看着那双眼睛，发现除了那条棕色上扬眼线外，在下方还有一条浅浅的印记，像是燕子尾巴。

他忘记了回答。

凌一将其视作否认，柔声道：“小鱼可以在电影结束后告诉我。”

“好。”季少虞轻声答道。

“但现在，我还有个问题。”凌一有凑近了些，“需要你现在回答我。”

季少虞咽了咽喉咙，问是什么问题。

“你的脸，闻上去很香……”

“这哪里是什么问题。”

“我可以亲亲你吗？”凌一问。

头顶挂着的风铃和彩带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是响在季少虞的身体里，无法抗拒地微颤。

手指捏着的稻草，发出细细的窸窣声音，也被耳朵里剧烈的心跳声掩盖，他陷入一瞬间的嗡鸣。

“可以吗？”

“可……”

凌一隔着口罩，在他脸颊叮了下。

“……以。”

季少虞说完了，凌一亲完了。

凌一快速坐直身体，别开眼不敢再多看季少虞一眼，很冲动，他有点后悔。

“这样，就可以了吗？”季少虞轻声问他。

凌一怔了怔，睫毛被吹得有些晃，缓缓扭头看着他。

“你，你可以把口罩摘了，我……”季少虞双手捂住眼睛，“我不看！”

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就会无比敏锐。

耳边原本只有电影里的英文对白，此刻有了他人的呼吸；

挽起的衣袖原本只能感受到晚风，此刻有了他人的体温；

鼻尖，鼻尖外萦绕着的薄荷清香，此刻也愈发靠近，愈发浓烈。

“小鱼。”

季少虞耳廓上的细小绒毛竖了起来，却没有将热气散走丝毫，甚至红得更厉害。

“下次再亲。”

季少虞缓缓放下手，余光里，依依戴上了口罩。

“我和你一样紧张。”凌一牵起他的手，“所以，这就不叫紧张了。”

季少虞不解：“那叫什么？”

凌一笑着将他的手完全握在掌心，轻轻放在黑色百褶裙的大腿上，慢慢说出两个字——

“喜欢。”

-

他们没能看完电影，就得赶在宿舍大门关闭前返校。

“你真的没有看过罗马假日吗？”依依难以置信地问他。

季少虞瞪大眼：“我真的没看过！刚刚真是我第一次看！”

“好可惜。”

季少虞：“可惜什么？”

“你没有看到结局啊。”依依伸手替他挑起头顶的枝丫，“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把它看完。”

季少虞跳了一步，跑到她面前，认真道：“肯定会有机会啊，下次我们约会的时候，就把它看完！”

“嗯……所以，你对今天的约会，还是满意的。”

“当然啦。”

他刚说完，肩膀便被握住，下一秒，后背抵上了男寝宿舍大门的墙面，直愣愣地看着将他按倒的人。

背着光，他看不清依依的脸，只有一个高大的轮廓。

“怎么了？”

“还会有下次约会？”依依问他。

“当然咯。”季少虞答道。

“那你答应做我的男朋友了吗？”

季少虞忽然想起，自己答应了对方，要在看完电影后给出答案。

这原本是个无需多想的问题，但或许是此刻依依给他的感觉，太……太熟悉了。

让他想起在高二被困图书馆的那个夜晚，凌一就是这么看着他，让他有些分神。

“我，不是说看完电影嘛，现在还没看完……”季少虞别开眼。

他说完后的好几秒内，脑子里都是那个夜晚，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依依一直没讲话。

“依依，你生气了……啊！你怎么哭啦？！”

季少虞再次手足无措起来，想给她擦眼泪，但又怕弄花她的妆容。

路灯下，依依埋着头，只能看见她肩膀不断地抽动，以及断断续续地抽泣声。

“好，我知道了，没关系的，我知道，只是一次约会而已，没有很伤心，只有一点点……”

季少虞：“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依依松开手，抱着花束慢慢往后退去：“我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光从她的发上滑落，落进她泪眼朦胧的双眼，最后缓缓淌下。

季少虞有口难言，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

忽然，依依伸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没关系，小鱼，你不用有压力，我知道我们还在相互了解，你只是还没准备好……我先走了，小鱼，晚安。”

一切发生得太快，季少虞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我，依依？依依！”

季少虞跟在她身后追了一段路，但依依大步流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依依，我不是那个意思！”

直到依依消失在女寝大门的拐角，才停下脚步。

季少虞站在树下，还在发懵。

“我，我成渣男啦？”季少虞指着自个儿自言自语。

我怎么可能是渣男呢！都怪凌一！

季少虞气得将台阶踩得哐哐作响，回到寝室坐立难安，最后决定先洗澡冷静冷静，再跟依依好好道歉。

“嗯？手机呢？”

季少虞裹着浴袍，湿漉漉的头顶上搭了条毛巾，在宿舍里左右翻找。

“啊！是不是放依依口袋了啊！”季少虞重重地叹了口气。

先去女寝那边让宿管阿姨帮忙拿一下吧。

季少虞冲向门口，忽然想起还没换衣服，刚准备把门关上，却瞥见门口有个黑影。

他疑惑地拉开门，见到了正准备将他的手机，放在门口椅子上的某人。

“你！我的手机怎么在你那儿？！”

季少虞看着凌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缓慢地、僵硬地站起身。

凌一起身带来了一阵微弱的风，风里夹杂着那股薄荷清香，深棕色眼眸望向他时，香味更甚。

季少虞瞪大眼睛，脑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就当他要抓住时——

“停电了！”欢呼声此起彼伏。

全校灯光熄灭，凌一的脸消失在他眼前，他却扑进了凌一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