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卷动街上梧桐落叶沙沙作响。康城市中，夜生活的帷幕正悄然拉开。

时间刚到八点三十分，灯箱街人迹寥寥。唯有蓝房酒吧门口灯牌闪烁，对抗这破败街道的冷寂。

人行道上，一道瘦高的身影，手中提着吉他箱，快步闪进蓝房酒吧，向门口的安保晃了晃手中的牌子，侧身走入内部人员专用通道。

“林熠！来得正好，”吉他手小安个子小小的，性格十分热情：“一起合一遍吉他！”

此时的后台，乐队五人中，只有贝斯手方依旖还未到，其余人各自调试着乐器。林熠笑着点头回应小安，顺势瞥了眼手机屏幕，八点三十二分，没有新消息。

二人盘腿坐在墙边，一曲未尽，林熠腿边放着的手机亮起来，是白莫芷的新消息：

[我到了，在台边小圆桌。]

///

蓝房酒吧里，射灯随着舒缓的爵士乐缓缓旋转，三两桌客人各自喝酒畅谈。

白莫芷坐在舞台边的角落，面前的圆桌上一瓶啤酒，一杯柠檬水，隔壁桌的年轻男人和着爵士乐，一手在桌上轻打节拍。

身后的门打开，出来的正是林熠。

“柠檬水，”白莫芷扬头示意他坐下，压低声音问道：“今天什么时候能进后台？”

“演出结束过后吧，九点半。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白莫芷没再答话，当是默许，只低头喝酒。

“那我回去排练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林熠屈身钻进拱形矮门。“咔哒”，门阖上后，又恢复了只有耀眼光斑和爵士乐的世界。

“你和他很熟吗？”低沉的男声从隔壁桌传来，含糊的几个字混杂在音乐声中，白莫芷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

隔壁桌的男人激动地站起身，怒声道：“你和他很熟吗？！”

不远处众人注意到角落里不寻常的动静，纷纷瞩目。白莫芷一时不明就里：

“什么意思？你是有什么事要……”

“啪！”

刺耳的巴掌声瞬间响彻整个酒吧，脸颊上烧灼的疼痛感蚂蚁般啃噬白莫芷的神经。

几乎同时，对面男人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仰头的瞬间，白莫芷清晰地看到，男人的眼中泛着血红，痴狂的神情古怪扭曲，嘴唇颤抖着，不断重复“贱人”、“不配”之类的话。

头上的疼痛如尖针刺入头皮，白莫芷难以忍受对面的力道，下意识一个直拳击中对方下颌，始料未及的攻击使男人失去重心，踉跄着扑倒在圆桌上。白莫芷顺势一脚，摇晃的圆桌被踹翻。

“哐当”一声巨响，男人与桌子一同翻倒在地。

众人见势不妙，七手八脚上前拉架，地上的男人仿佛不能感知疼痛般，迅速站起身，抬手又是一个掌掴，白莫芷有所防范，侧身躲过，落空的一掌让男人在怒火的驱使下飞快扑上前来。

///

“小秋！酒吧里出了什么事？”

车内监控器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骚乱现场，路行遥急切地发出询问。

“有人在吵架，我立马去查看情况。”郑秋声音冷静，随即走向事发现场，在拉架的人群外围站定，将领结上微型摄像机对准了人群中心：

“路队，需要我报警让瓦区派出所来解决吗？”

酒吧里一场寻常的争吵斗殴，市局的人出动反而引人怀疑。

“小秋，报警。”

“收……”

“等等！”路行遥突然叫停郑秋的行动，稍作考虑后，道：“我们马上到现场。”

江浩汤闻言疑惑非常，循着路队紧盯的视线看去，监视器里一名短发女子，发丝凌乱遮住了半张脸。

“白……”顾绮阳先认出此人，不知如何称呼是好，只脱口而出一个“白”字。

“绮阳、姜汤，你们和我去酒吧。大筹，你在车里待命，从市局调两辆警车，尽快赶到，在这个路口等我们。”

“收到！”

三人赶到酒吧时，骚乱现场已被人群控制。两位酒客从背后制住了情绪激动的男人，但脏话和唾沫仍不断从他嘴里喷出。

顾绮阳心生厌烦，三两步上前将他双手反扣身后，稍稍施力，男人便连连呜咽，再说不出话来。

角落里，白莫芷面前围着的几人面露忧色。路行遥凭着记忆，认出他们正是牛油果公园乐队五人，他匆忙拨开人群，上前查看情况。

“你们清楚刚才发生的事吗？”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问询声穿过人群，白莫芷面前几人自动退开几步。

路行遥此时才见她掩在头发下的脸颊红紫一片，嘴角血渍尚未擦去，眼眶泛红，眼神中尽是烦躁。

见来人是警察，他们直道不清楚事件原委，说着又退开些距离，只有林熠始终看着白莫芷，一言不发。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伤势怎么样？”路行遥忍下复杂的情绪，语调中毫无波澜。

“没什么大碍。”白莫芷虽说没大碍，但开口的瞬间牵拉到伤处，还是疼得她眯着眼倒吸一口凉气。

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细微的表情，路行遥不忍再看，转身对江浩汤道：“把人都带到旁边做现场笔录，让无关人员尽快离场。”

耳机那边尚未传来周筹的指示，他又补充道：“问仔细点。”

希望能拖延一些时间，直到市局的警车赶到。

问讯在江浩汤的引导下顺利进行着。众人极尽细致地描述事发过程，男子怎样言辞激烈，对面的女子又怎样出拳利落。路行遥则借机四处巡视，直到耳机中传来大筹的声音：

“头儿，车还有两分钟到。”

///

深秋夜晚的风冷冽刺骨。一行人走出酒吧，都不自觉拢了拢衣领，江浩汤在前头领路，路行遥押着情绪激动的男人，顾绮阳搀着一脸不情愿的白莫芷，队尾还跟着执意要陪同的林熠。

街口处，果然两辆警车已在待命，路行遥向不远处车里的大筹微微点头，示意可以撤离。

市局公共办公区，白莫芷垂头坐在桌边，路行遥侧对着她：

“白、莫、芷。”

他手中捏着张身份证，将每一个字都落下重音。

“市局什么时候连这种小打小闹都要管了？”

“很荣幸得知您的尊姓大名，如果不是以这种方式就更好了，”路行遥没有理会对面的问题，假意咧了咧嘴角：“这不会是唯一一件，我知道的、关于你的、真实的，事情吧？”

“路警官，我们之间如果要公事公办的话，最好还是避点嫌吧。”

路行遥停顿一秒，咽下句脏话，转头审视白莫芷，最后却只道：

“擦擦嘴角的血。”

此时江浩汤突然大步走来，对路行遥一阵耳语，只见他逐渐眉头紧锁：

“老实在这儿坐着，我很快回来。”

扔下这句话，二人一同离开办公区。

酒吧骚乱的制造者已被挪到审讯室中，单向玻璃外，江浩汤向路队汇报情况：

“这人叫周达，二十八岁，无业，不定期到蓝房酒吧兼职。他自己交待今天打人是个人恩怨。”

“个人恩怨？”

“他是乐队的粉丝，对林熠尤其狂热，今天偶然听到白小姐和林熠说话，态度随意又爱答不理，一时生气才动手的。”

“哼，”路行遥哼笑一声，神色如常：“你刚才说他和酒吧药品案有什么关系？”

“从现场到警局，他情绪一直异常激动，我们怀疑有酒精或药物作用，做了血液检测，结果查出血液中有过量X，情况和杜灵非常相似。”

路行遥透过发灰的玻璃，紧盯里间瘫坐的男人，道：

“把他放了。”

“头儿，这……”

“因为一点民事纠纷把他扣在市局，难免惊动他上面的人。把他盯紧，说不定，能钓上大鱼。”

“路队！可找着你了，”顾绮阳喘着粗气，匆忙推门进来。“林熠和白莫芷的血检结果出来了，都没有问题。”

“好，”路行遥舒了口气，道：“一会儿麻烦你送他们回家。”

回到办公区，白莫芷依旧在原位。

“那人叫周达，你认识吗？”路行遥重新坐下，问道。

“不认识。”

“他自称是林熠粉丝，说是出于嫉妒对你动手。”

“哼，”白莫芷感到有些荒谬。

“没有异议的话就把和解书签了，拿好你的手机、身份证，可以走了。”

白莫芷刚站起身，面前的人突然抬头，道：

“你有多少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眼中有微光闪过，与白莫芷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路行遥，我能信任你吗？”

明明是在回避问题，神情却过分坦诚，路行遥迟疑了：

“或者说，有多少事是市局、刑察队不能知道的？”

霎时，白莫芷的眼神变得冰冷凌厉，竟比阳台初见时更令路行遥陌生，似乎空气都连带着冷了几度。

“你走吧，”路行遥低下头避开视线，道：“最近尽量不要去蓝房酒吧，注意安全。我让绮阳送你们回家。”

///

冬日已近。漫长的黑夜，让人对时间的流逝失去感知。

五队办公室里，路行遥再抬头时，挂钟时针已快指向12点。

他伸个懒腰，目光落在桌面的和解书上。

“白莫芷，”他心中默念，“白芷，白莫芷，莫，莫……”

一些深处的记忆，循着这个字逐渐苏醒，脑子里不知由来的想法，驱使路行遥在内网资料系统搜索栏中输入一个名字：

“莫振洲”。

屏幕上，搜索进度条快速前进，几秒的等待时间却似乎格外漫长。

目标文件出现，路行遥点开命名为“莫振洲”的档案，一张不甚清晰的纸张扫描件展开来……

“白莫芷！”

有些模糊的字体，瞬间被路行遥捕捉，他一个寒颤，腹中似有波涛翻涌。

往下看去，二人关系表格栏中，赫然写着——

“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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