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城的黑云，昭示着夏季第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路行遥出门前再次确认天气：5月31日，阴转多云。

阴转多云？天上的乌云，任谁看都是会下雨的样子。

“行遥，”宋淑愿的声音从二楼传来，随后她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这束花替妈妈带去，以表哀思。”

“好。”

路行遥声音有些嘶哑，面上神采暗淡，黑色西装下，身形似是瘦削不少。

宋淑愿揉揉他的肩，关切道：“今天市局里没事的话，早点回来。你也该好好休息几天了。”

路行遥轻点头，捧着花跨出门去。

一路上天空愈发阴沉，及至墓园，远远已有雷声轰鸣。

墓园建于郊区，路行遥下车便见山坡上碑群林立，山丘中央，青黑色的人群十分显眼，不远处有身影三两结伴，正拾阶而上。

迈着沉重的脚步，路行遥独自踏上阶梯，疲惫的身体如提线木偶般僵硬，他走得有些吃力。

此时，一阵脚步被闷雷声裹挟着，“哒哒”向自己靠近。来人身着制服，体态笔挺，快步而来意欲搀扶。路行遥向他递过怀中的花束，却摆摆手，只是颔首致意。

走上长长的阶梯，路行遥随即也淹没在青黑色的人群中。在人群角落站定，他终于艰难抬头，眼前灰白的石碑泛出幽幽白光。

“莫振洲”。

金色的碑文在黯淡天光下，醒目得可怖。时至此时，莫振洲的死亡才在路行遥脑中悲惨地成为现实。

他不禁痛苦地回避视线，一众笔直的裤缝中，黑色百褶长裙的一角映入眼帘。

疾风骤起，扬起百褶裙摆，乌云倾倒，豆大的雨滴落下，窸窸窣窣，脚边尘土纷飞。有人开始抬头张望，人群纷乱似在风雨中飘摇。

霎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身着黑色西装的众人如鸦群四散，向山下亭落奔逃。路行遥身上湿透，呆滞地站在原地，任凭泥腥味钻进他的鼻腔……

“滴滴”，五队办公室里，挂钟的报时声尖锐地响起。

“咳！咳咳！”

忽然吸入肺腔的空气激起一阵咳嗽，路行遥如梦初醒。

“12点了，今天要不要回家？”

屏幕中的档案，桌面上的和解书，让路行遥下意识回避。他抓起手机，屏幕上出现几则数小时前的消息通知：

绮阳：[路队，安全送达。]

姜汤：[路队，周达明早放人。]

妈：[行遥，还有两周就是南希生日，你想好今年送她什么了吗？要不要妈妈帮你打听打听？]

宋南希：[路行遥！我的新鼠标是不是你偷走了？！]

“……”，路行遥没有回复，收起椅背上的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沉寂的城市大道上，路行遥没有在往日的路口右转。灰蓝色轿车飞快驶经科寓小区所在街道，二十分钟后，他到达一处静谧的别墅区。

庭院栅栏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嘎吱”的声响。

三层楼的建筑里不见光亮，只有庭院中，石头小径两侧的地灯发着明黄色的光，散落在庭院各处的蘑菇装饰灯温馨可爱。借着微光，可见庭院中园丁精心打理的痕迹，矮松与灌木、花丛与地衣相映成趣，即使在深秋的夜晚，也散发着蓬勃生气。

路行遥穿过小径，推门进屋，玄关处暖光灯应声亮起，瞬间驱散方才挤进门内的寒冷。

屋内陈设如常，温暖干燥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木香夹杂着果香。他径直走向客厅，从果盘里捞起一个苹果，转身走上楼梯，很快，他的身影隐没在寂静的黑暗中。

///

“林熠，你早点洗洗睡吧，毯子自己到房间里拿。”从酒吧到警局，折腾了半晚，二人不愿再麻烦顾绮阳绕路，林熠今晚在白莫芷家留宿。

“先管好你自己吧！看看脸肿得，家里有消肿的外伤药吗？我帮你……”

“行啦，我没事儿，明天睡一觉就消肿了。倒是我那一拳，他肯定伤得比我重，还算解气。”白莫芷拍开林熠的手，笑道。

“其实，那人也不是第一次闹事了，”林熠面露愧疚：“如果今天我早一点认出他的话，就不会……”

“你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叫周达。以前见过他在酒吧兼职，还有我们演出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只是看，既不和别人交流，也不参与我们的互动。”

“他还真是你粉丝？招惹上这种人，算你倒霉。”

“谁倒霉？挨打的可不是我。”林熠一边还嘴，一边自顾自翻找起药箱。

“这次是我，下次就说不准是谁了，你们也小心一点。”

林熠从善如流，点点头正色道：“今天来的怎么会是市局的人？”

“听说今晚他们在灯箱街巡逻，收到警情时正好距离现场最近，就……”

“巡逻？哼哼，谁信啊？”实感荒谬，林熠不禁反问。

“市局能那么快了解酒吧情况，迅速做出反应，当时现场不可能没有他们的人，那个人会是谁？”

林熠脑中迅速排列出今日酒吧里的众多面孔，道：“今晚那几桌客人像是常客，大概没什么问题，倒是有几个服务员，我从没见过。”

“那应该就是了，”白莫芷陷入思考：“没想到市局动作这么快。”

林熠闻言，担忧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白莫芷思忖片刻，“用点特殊手段。”

时至凌晨时分，白莫芷书房中，电脑屏幕依然亮着，在她的眼镜上反射出蓝光。镜片下，一双眼睛正专注于网页内容。

时间变为三点整的瞬间，网页上窗口弹出：

[请输入账号密码]

一阵键盘声后，网页刷新，淡蓝色背景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在白莫芷眼前铺展开来。

///

“随着冬日的脚步渐近，康城市将于明日迎来首个五摄氏度以下天气，请市民朋友们注意防寒保暖……”

清晨的庭院雾气笼罩，朦胧潮湿。庭院中，一对中年夫妇身着手套雨靴，专注于整弄花草，身旁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天气预报。

三楼阳台上，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探出：

“赵叔，刘姨，早。”

“早啊行遥！”庭院里的二人循着声音，招手回应：“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路行遥揉揉眼，道：“你们吃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你也快下楼吃吧，今天早饭有你喜欢的粥。”

“好嘞，谢谢。”

路行遥转下通往一楼的台阶，有对话声从餐厅方向传来：

“妈，刘姨和赵叔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听收音机，”宋南希睡眼惺忪，吵醒她的显然是庭院中的天气预报。

“他们哪都好，饭做得好吃，院子打理得漂亮，唯独收音机……”

“你少抱怨，是我让他们不用介意，尽管开收音机。谁让你一休假就睡到下午，今天被收音机叫醒已经是奇迹了。”宋淑愿一副笑盈盈的神情，似是很满意，“快来吃饭。”

宋南希耷拉坐下剥鸡蛋，道：“我昨晚好像听见……”

“行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宋淑愿一抬头，见路行遥站在餐厅门口。

“我正说你呢，今天不上班啊？要在家蹭早饭？”宋南希鄙夷道。

路行遥心中忿忿，只回答道：“昨晚回来的。”说话间，他在宋南希身旁落座，一把抢过她手中剥好的鸡蛋：

“有你这么闲的医生吗？妈，你还是趁早把她开了吧，不然后患无穷。”

“我今天休息！要你管啊!”

路行遥一边左右躲避宋南希抢鸡蛋的手，一边对着宋淑愿问道：

“爸今天不在家吗？”

“他在医院值班。你呢？今天要上班吗？看你脸色那么差。”

宋南希闻言，才发现路行遥眼下的乌青，趁机打趣：“怎么回事？失眠啊？又被甩了吗？”

“你就嘴贱吧，迟早遭报应。”

“那我就拭目以待喽。”

不再搭理宋南希，路行遥只低头喝粥，脑中却交错闪现莫警官与白莫芷的面容，搅得他心烦意乱。

“又遇到棘手的案子了吧？”宋淑愿对路行遥这副神情再熟悉不过。

“妈，你还记得莫警官吗？”

“莫振洲，莫警官？”

路行遥默默点头，道：“最近的案子可能和他的女儿有些牵连，而且，和当年一样……”

“有些牵连？她是嫌疑人？”

路行遥不置可否。

“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就放手让别人去查吧。”

“不行，”路行遥深吸一口气，道：“案子接手了，就要查个明白。而且，她应该知道更多和莫警官相关的线索。”

“好，既然决定了就尽力去做。只有一点，注意安全。”

“所以……什么案子？什么嫌疑人？什么当年的线索？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宋南希满脸疑惑，探头问道。

“你不用知道，”路行遥耸耸肩。“但还是提醒你一下，最近别去灯箱街的酒吧。”

“灯箱街？蓝房酒吧吗？”

“你也知道？”

“就是经常换老板那家吧。以前去过几次，那儿的乐队不错。”

“乐队，”路行遥犹豫片刻，“你认识牛油果公园？”

“什么公园？不认识，是新乐队吗？我大概一年没去过了，别说驻唱乐队，酒吧老板可能都换几次了吧。”

“为什么换老板？”

“经营不善呗，那个犄角旮旯的老街，平时本来就没人愿意往那里去，肯定生意差。”

说着，宋南希八卦兴致大发，凑到路行遥耳边悄声道：“但是，我听朋友说，蓝房酒吧所在的那栋楼，是一个房地产老板私人的，其实灯箱街老早之前就有整改计划，单单那个老板不肯签字，一直拖到现在。那栋楼本来地理位置挺好的吧，一面在灯箱街，背后是云栈路，又两面都是商铺……”

“云栈路那面的商铺也是他的？”

“当然了，那栋楼都是他的。据说啊，那个房地产老板之所以不愿意签字整改，是因为在那栋房子里有‘大生意’。”

路行遥听得一脸专注，开口却道：“你哪来那么多满身八卦的朋友？”

“狗嘴里吐不出……”宋南希顺势翻了个白眼：“医院里的消息流通程度……”

“那个房地产老板，你听说过是什么人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种大老板行踪都挺诡秘的吧？肯定多半时间都在国外，说不定名字都改了多少次，在世界各地银行开户头……”

宋南希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无厘头的“推断”。

餐桌另一边，路行遥收到一条工作消息：

[路队，周达已经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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