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云被埋葬在他母亲的坟旁边，两座小土堆一大一小，一如生前母亲拉着他的手蹒跚学步，一步步朝远方走去。

“都怪我没教好他。”王永叹息道。“这件事也有我的一份，全凭大人处置。”

颜鹤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同我一道回去，届时再做定夺。”

话音刚落，士兵纷纷拥上前，押着王永回了宜和村。经过大槐树旁的分叉路时，王永被押着拐进小路，那不是去祠堂的方向。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王永停下脚步问。

颜鹤默不作声往前走，在医馆门口驻足不前，屈手叩门。木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不是奇装异服的刘承宇，而是一袭青衣的沈商陆。

“来了，进来吧。”

沈商陆转身往回走，颜鹤紧随其后。一头雾水的王永在士兵的推搡中走进医馆正中央。

“坐。”沈商陆指着诊台旁的木椅对王永说。

刘承宇自知东窗事发，早早收拾好行囊和助手逃离了宜和村，这里暂时由沈商陆接管。医馆的布置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部分和原来一样，只不过那些让人不适的装饰被他丢弃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望大人直言。”王永惴惴不安地询问。

颜鹤：“你遭人坑骗，私自以他人脏器作药引是为过；然你并未杀人，配合计策引出王青云是为功。如今功过相抵，不作处置，但今后请三思而行，大夫说的话未必是真理。”

王永对此感激涕零，紧紧握着颜鹤的手不放，“大人真是个好官，谨遵大人教诲。”

“沈大夫家族世代行医，祖上几代皆为御医，他从小耳濡目染，医术自然是顶好的，你大可放心。”颜鹤说。

沈商陆将脉枕平放，等王永把手腕放上来后，他闭眼感受脉象。王永的脉象浮数，但脉速并不快，和肺痨的脉象有相似，却也有差异。

“舌头伸出来。”

舌苔薄白微黄，边缘舌尖泛红。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王永咳嗽的频率也有所减缓，好像和肺痨的症状并不一致。

又过了良久，沈商陆缓缓开口，“从你的脉象和症状来看，这不是肺痨，而是严重风热感冒没有及时处理落下的病根。”

本来王永还在担忧自己的身体，直到听见沈商陆的话，眉头才逐渐舒展。“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患有不治之症？”

“是。”

沈商陆颔首肯定，随即起身朝药柜走去。拉开抽屉，中药材独特的气味瞬间充斥着整间医馆。

他拿起桌上摆放着的称，称出三钱桂枝、三钱甘草、两钱炙甘草，又称了三钱生姜、三钱厚朴……最终将它们全部倒进摊平的桑皮纸中，按最原始的方式包装好。

“这副药你拿回去，加水熬煮后一日服用三次，药渣用来泡脚，驱寒散热、疏通经络，长期调理会见效的。”沈商陆叮嘱道。

庸医害死人。

如果王永不把刘承宇奉为神医，早些配合让沈商陆帮他把脉治病，也就不会出现以他人脏器作药引这样的荒唐事了。

“多谢沈大夫。”王永感激涕零接过中药，如今他才看清当初自己有多荒诞。

不过还好，终于峰回路转。

翌日

许家可谓热闹非凡，杨翡在庖屋里忙前忙后，炊烟袅袅。琳琅满目的各类蔬菜井井有条摆在案板上，杨翡腰间系着围裙，有条不紊地做菜。

油烟揭竿而起，使杨翡朝后一仰，她退后半步问道：“阿乾，去看看颜大人他们到了吗？”

正在往火灶里添柴的许乾应声抬头，抖了抖身上的灰，抬腿往外走。“是，母亲。”

许乾刚穿过小院，就看见颜鹤一行人往这边赶来。肩上纷纷扛着行囊，脸上神采奕奕。

“颜大人，多谢您了了母亲这些年来的心愿，如今听闻大人即将前往肃州赴任，她特意置办了一桌子家常小菜为大人饯行。”

颜鹤拱手回礼，勾唇笑道：“让许夫人劳累了。”

见颜鹤和许乾正在交谈，郅晗识趣地离开这里，轻车熟路绕到庖屋。

“许夫人。”郅晗眼角含笑，问好时的语调也带有几分轻快。

杨翡揭开锅盖，锅里的白烟一股脑挣脱束缚，将郅晗和她隔开。不过这几日郅晗次次都来，她也认得了声音，亲切地回应，“郅姑娘来了，快尝尝刚出锅的桂花糕。”

热气腾腾的桂花糕新鲜出炉，杨翡在表面淋上一层桂花花蜜后递来木筷，在她热情目光的注视下，郅晗夹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

“味道怎么样？”杨翡问她。

郅晗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描绘，便一味地点头，“好吃！许夫人能教我吗？”

“当然可以。”

杨翡端来两盆白色粉末，指着它们说：“这是粘米粉，这是糯米粉。把它们俩混在一起，加点白糖，再加些水……”

每做一步，杨翡都详细地介绍着。

“这是专门用来做桂花糕的器具，把它们匀整的铺在上头，划去框外的粉，再撒上干桂花上锅蒸就是……”

郅晗坐在灶前烧火添柴，听见杨翡问，“郅姑娘学这个，是要做给颜大人吃吗？”

柴火从灶里掉出来，郅晗火速把它塞回去，回答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许夫人厨艺这般好，此时不偷师学艺更待何时。”

杨翡笑容灿烂，被夸得脸上止不住笑，连炒菜也更有气力了。

*

沈商陆双手背在身后环顾四周，走到门口时天边飞来一只信鸽，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匆匆走到门外，抬手接住它。

信鸽脚上系着小竹筒，沈商陆将它取下来，抽出信纸一看，又把它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掌心。

不知不觉间离京已过三月，沈康履行约定给了他三个月时间出来游历，如今时间一到，便迫不及待送来信件让他回京成亲。甚至怕他还不肯回去，用外祖母向他施压。

外祖母是沈商陆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亲人，对他而言，外祖母比什么都重要。纵使他不愿回京，也不得不低头听命。

今日一别，大抵要各奔东西了。

“有心事？”颜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关切询问。

沈商陆苦笑一声，把掌心摊开，纸团映入眼帘。他的声音低沉，却摸不透是何情绪，“京中来信，不能陪你同往肃州了。”

颜鹤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古语有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日你来肃州，亦或是我去京都，定有再见之日。”

“开饭了！快入座！”杨翡手里端着几盘菜，走路却走得很平稳，把它们一一摆上桌。

欢快的语调打破了沈商陆悲伤又气愤的心境，他朝颜鹤温和一笑，颔首道：“也是，会再见的。”

虽然沈商陆自己也不知道，回京等待他的婚约到底是好是坏，也不清楚京都沈府还会存在什么腥风血雨。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和颜鹤能再见。

在宜和村的最后一顿午饭，在笑逐颜开中结束。聚散终有时，一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许乾的随行小厮从隔壁县租来一辆马车，吁的一声，马儿平稳停在宜和村口。“许大人。”

许乾搀着杨翡往马车上走，等她进去后转身朝颜鹤作揖，“颜大人，就此别过。”

颜鹤握着马缰绳回礼，“后会有期。”

正午阳光正烈，许乾掀开车帘往里走，小厮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向前，只留下两道车辙印迹。

离别的气氛总带着悲伤，颜鹤目送沈商陆策马远去，随后和郅晗一前一后往相反方向而去。

王永和小五站在村口外空旷的靶场尽头，远远看着他们离开。

“村长怎么不前往相送。”小五问他。

王永看向人去楼空的村口，摇头道：“宜和村又要重归于平淡了。”

话音刚落，一群人马浩浩荡荡从远处走来。为首的青年男子朝王永拱手，“这位便是王永王村长吧？”

“你是？”

男子微笑回答：“在下曾与沈公子同窗习医，此番便是他让我来接手村里医馆的。”说罢，他指着身后的人说，“这些都在说是别处落难的灾民，听闻宜和村需要人，他们也需要住处。村长可愿意收留他们？”

宜和村人烟稀少，土地也纷纷荒废，王永巴不得有人来，直点头，“求之不得！请随我来。”

至此，宜和村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历时三天两夜，终于翻越宜和村背后的山头，抵达传闻中的肃州。

肃州地处偏远地界，朝廷派来的官员不出三月必然辞职，从收复起已经换过七八个知府，也没有哪一个能在这里待足三个月。

由于民风尚未开化，肃州的发展也停滞不前，修葺的城门已经留下了历史的印迹，城门处也没有守卫，一片凋敝惨状。

“这里就是肃州？”郅晗看着摇摇欲坠的肃州牌匾，内心升起一阵不安。

颜鹤的步子一刻未停，牵着马往城门走，扭头对郅晗说：“当心些。”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城门后面钻出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毫无防备地扑到颜鹤身上。

“你是哪儿来的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