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需要十几分钟的路,周州一路狂奔,五分钟不到就跑回去了。
远远看到空荡荡的校门口,一个挺拔的背影矗立在风中,他呼吸一滞,加速跑来到夜千梨面前,“夜老师,我……”
周州气喘吁吁,抬起汗涔涔的脸,眼神却有些躲闪,“我没想到您会来接我……”
夜千梨英眉蹙起,冷漠的脸愈显戾气,刻薄道:“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
闻言,周州唇线绷起,紧张的心反而冷静下来,既然自己做什么都不能让夜千梨满意,那不如不要解释。
“对不起。”他垂下眼,路灯在睫毛下方投出一片阴影,藏住外露的情绪。
“下次不会让您等我了。”
夜千梨还是挂着脸,转身道:“走吧,回去了。”
“……”
周州抬眸,森森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顿了几秒才跟上去。
-
回城郊的公交车很空,车上只有爱心座位坐着两三个乘客,夜千梨投了四个硬币,径直走向后排。
周州果断选择坐到他后面。
这个位置和早晨他跟莫晴晴坐得一模一样。
“……”
手指藏在风衣口袋,把玩着一块包装好的硬糖,夜千梨瞥了一眼旁边特地留的空位,冷冷的目光流转到车窗外,“以后我不在你们小学工作了,没事别往实验楼跑。”
周州下意识道:“好。”一愣,反应过来后,装傻充愣,磕巴道:“啊,那、那您去哪儿了,我该去哪找您?”
“……”
夜千梨一时语凝,默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如果我没来接你,你就自己坐车回家。”
因为坐在高一阶的座位,周州垂眸一扫,俯视前面他高出椅背一大段的背影,不经意地轻声细语道:“您会来接我吗?”
“……最近应该会。”
夜千梨突然回头,眼眸依旧覆寒霜,声音有些警告的意味:“所以你放学后别乱跑,本来我计划19点前到家,现在都被你打乱了。”
周州慌乱靠在椅背上,拉开距离,眼神飘忽不定,“好,我记住了。放学后来校门找您,您一直没来我就自己回去。”
“嗯。”夜千梨应了一声,转了回去。
“……”
周州现在思绪很复杂,理智在劝阻不要有期待,夜千梨就喜欢这套,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可感性却暗自澎湃,止不住地激动。
他要来接我吗,从来没人接我放学。他说他会来接我。他要来接我!!
是真是假呢,我该相信他吗……还是别信吧,免得又失望。
纠纠结结了一路,车到站了。
夜千梨带他在路边小摊吃了碗馄饨,虽然是清汤飘葱花那种最便宜的,但他已经满足了,中午知道夜老师要离职的不愉快一消而散。
馄饨刚端上来的时候特别烫,周州还小心翼翼吹着勺,却看到对面的夜千梨已经面无表情地咀嚼了。
那平日里单薄浅淡的嘴唇,因为辣油和高温的刺激变得通红。
“……”
周州看得有些出神。
夜千梨察觉到对面的目光,不悦地抬眸,带着敌对的语气:“你不是自己有吗?看我的干嘛?”
“……”
我就看看,他怎么还护食呢。
周州腹诽,低下视线,斯文地举勺张嘴,把温温的馄饨送进嘴里。
-
这一片到晚上就很黑。
路灯很高,灯泡很小。
好多瘦柴如骨的野狗,夹着尾巴在附近蹿跑,用鼻子寻找能吃的食物。
一只装过烧烤的塑料袋被扔在路边,小狗吃得津津有味,它体型很小,白色的毛发又脏又乱,甚至还瞎了一只眼,看起来傻傻的不是很聪明。
“夜老师……”周州于心不忍,纠结着问:“我可以买点东西喂它吗?”
夜千梨蹙眉,冷冷道:“喂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万一哪天它咬人了,你是要负责的。不要管,走了。”
“……”
周州心中一片酸楚,捡起被啃过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抬腿略过它往前走。
夜晚寂静,路灯昏暗,或许是感受到善良的气息,小狗迈着短腿跟了上来。
周州时不时回头看,不知在哪一个拐口,身后小狗就已经跟丢,不见了踪影。同情心泛滥而苦于无能为力,他垂头丧气地跟着夜千梨进了屋。
熄灯后躺在床上,他有些睡不着,轻轻翻个身,借着窗外透来的微光,黑夜里无声描摹夜千梨背影的轮廓。
厚重的洗衣粉味道萦绕在枕边,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
这片住宅区的顶层都有晾晒大平台,生锈的护栏上绑起长长的麻绳,整栋楼的住户洗好的衣服都挂麻绳上晾,天晴的时候只要暴晒一天就能干。
或许是和职业有关,夜千梨有严重的洁癖,特别是对床上用品,每周都要拆洗更换枕套被套,除了第一次来发烧那次,周州没洗澡都不允许坐在床上。
想起以前在养父母家,枕套被套都是一年一换,自己和螨虫都达成共生关系了,他不由感到尴尬,舌尖顶了下腮帮子,心想这么爱干净的人,肯定不会养宠物吧。
“夜老师,你……”他喃喃念出口,反应过来后骤然瞪大双眼,捂住了嘴。
靠,我傻了吗?!
谁知,夜千梨还没睡,背对着他语气冷淡道:“你什么问题?”
“!!”
他回我了。
周州强压心中的激动,犹豫了一会儿,“……您喜欢小狗吗?”
男人直截了当:“我讨厌一切动物。”
“……”
果然。
周州撇撇嘴角,话题一旦有了开头,心中便少了几分忌惮,分享欲作祟,低声道:“今天我在实验楼看到一只被剥皮的猫,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去了宠物医院,所以才会让您在校门口等我的。”
“对不起……”
夜千梨的背影僵直,骤然翻过身,呼吸变得急促,瞳孔聚焦紧紧盯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你看到一只被剥皮的猫?”
周州怯怯地点头,“在五楼厕所的垃圾桶,是一只很小的猫。”
“……”
夜千梨表情一愣,倒肩平躺下,蹙眉望着天花板。
“怎么了?”周州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地问:“您知道是谁干的吗?”
夜千梨默了一会儿,“不确定。”
“反正你最近别跟人乱跑就对了。”
“……”
提起的心降落下去,手指松开被揪皱的薄被,周州“嗯”了一声,不自觉地模仿他平躺下来。
这张床不算太窄,他们并肩躺着,中间也隔着一小段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
黑夜归于寂静。
夜千梨闭上眼,眉头难以舒展,心情烦躁,呼吸声有点重。
周州歪头看向枕边人,额前偏长的碎发微微遮挡视线,稚气的脸庞显出担忧。
他在害怕吗?
不知为何,脑袋一热,周州脱口而出:“夜老师……!”
“臭小孩你烦不烦?”
夜千梨头疼地抬手,摁了摁眉心,“不睡觉又鬼叫……”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别怕——”
周州靠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急,又重复了一遍:“你别怕。”
“……”
夜千梨气极轻蔑一笑,幽寒的目光看向他,“我怕什么?”
“……”
“我好像能听见您心跳的声音。”
这话说得周州自己都心虚了,慢慢松开那只冰凉凉的手腕,讪讪补了一句:“真的……”
夜千梨可能懒得嘲笑他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冷言冷语道:“再吵把你丢出去。”
“……”
这男人不愧是理科出身的,那叫一个刻薄冷漠,不近人情。
再次领会想跟夜千梨亲近半分都难如登天的事实,周州已经习惯了,低眸悄悄看着自己的掌心,回想刚刚冲动握了夜老师的手,心中涌起强烈的暗喜,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我握了他的手,他没有挣开,也没有打我,是不是表示他对我好了一点?
这份喜悦冲淡了焦虑的情绪,周州渐渐阖眼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
感受到背后均匀的呼吸,夜千梨睁开眼,动作很轻地下床,拉开桌子抽屉拿出一板药片,拆出两颗咽下,一向凌厉强势的气质不复,只剩恹恹的疲倦。
在一叠厚书里,他找出一张电话卡,用卡针挑开卡槽,利索地给手机换了卡。
屏幕的蓝光照在瘦削的脸庞,阴沉沉中有种恐怖片男主既视感。他抿唇,迅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列表一个备注为“M”的人,做完这一切后就拆出备用卡,原封不动夹回书里。
他走回床边,看着熟睡的少年,不太情愿却没办法,在床沿一角堪堪躺下,中间是刻意隔开的距离,闭眼在焦躁中等待安眠药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