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在那一瞬间,我的表情一定蠢透了。
这个自称是我兄弟的家伙,长着一张和我有□□成相像的脸,却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右手握着的铜头手杖虚指着地板,像是个维托.唐.科莱昂*之类的人物,下一刻就能站在水晶吊顶下举杯,说些“家族荣誉高于一切”的话。
但他没有,他的目光宽和的可怕,柔韧中带着严慈,再加上那张脸,说实话,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以为是我的父亲正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而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将自己的诚恳奉上,让他欢欣,我亦得快乐。
“约卡姆,约卡姆西兹。”我谨慎的回答:“我没有兄弟,你是谁?”
“费蒂尔斯.莫瑞伊。”
他说话时微微仰起头来。
尽管我们之间的身高差距并不足以让彼此平视对方,他还是执意直视我的眼睛——这绝对是个阴谋,那双和我诞者一样的蓝眼睛将我看的羞愧,我甚至不得不弯曲了膝盖,只为能让他注视的舒适一点。
“称呼我费蒂尔斯就可以了,我的兄弟。”他的声音中有种风雨难侵的平静,沉着与可靠:“我想你现在一头雾水,我会向你解释的。”
但他没有立刻开口,这位西装绅士向后望了柯尔.希尔一眼,他的目光在中年男人身上一扫而过,眼神冰冷而漠然:“这里不是个说明的好地方,跟我来吧。”
费蒂尔斯提着手杖,转身走下了楼梯。
然而,直到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拐角,我还是一动不动。一方面,我的理智还在警醒我要继续审查这个可疑人物…
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费蒂尔斯侧头回看了一眼,见我还立在原地,便停住了脚步,朝我点了点头。
简单的示意动作,由他来做却颇有些上位者的恩慈。
…而另一方面——该死的,我被这种我父亲一样的优雅做派迷住了。
我没法让我的圣者去等待我。
动作快于顾虑,我匆匆向前几步,跟上了他的步伐。听着皮鞋继续有节奏的叩击地板,望着略显熟悉的黑色背影随着楼梯一圈圈向下,我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因毫无由头的顺从而收获了满足。
年老的柯尔.希尔在我身后咕哝着。
但还没等我回过头,费蒂尔斯就先开口道:“你不必在意他。”
他没有转头,又继续说道:“柯尔.希尔,一个利用自己的天赋发家的灵媒骗子,为活者的谋杀者脱罪,污构死者。早年他尚且可以联系猎魔人焚烧不满的怨灵,再各取所需。而如今,随着衰老与灵力枯竭,他的末路也近在眼前了。”
“柯尔.希尔?”
他在说谁?
我的灵媒大师前一刻还坐在桌子的对面,慢吞吞的用叉子去和盘子里的胡萝卜搏斗,他穿着格子衬衫,带着方框眼镜,那么年轻,那么有灵气,你甚至可以透过皮囊去看他温暖的灵魂。然而转眼间,篝火枯萎,万象皆无,一种不同的可能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甚至不能去怀疑他们仅仅是同名的关系,他们实在是太相似了,就像是同一根枝丫,在不同时间里分叉,即使后来其中之一发展扭曲,它们也还是一样的。
“是,柯尔.希尔。”从约卡姆的语气中判断了一下,费蒂尔斯说道:“看来你的柯尔并没有陷入到这样的处境。”
“我的柯尔?”
我感觉自己像一台功能单调的录音笔,只会跟在费蒂尔斯的身后重复他的话,但这次,他没有立刻给我答案。费蒂尔斯推开了房门。一片的深夜里,他示意我抬头望向月亮。
平坦的星空中,一轮朦胧的凸月正寂静无声的俯视着我们。
再过六天左右,月亮会呈现狼人爆发的满相,要及时补充银子弹。
但费蒂尔斯不会特意提醒我要补充弹药,也许他要我关注的,是月亮本身,或者说,月球的轨迹——太阳即将升起,而凸月还停留在东南的天空上。
“西生东落?”
“是的,但这不会是唯一的差别。倒影垂吊,宇宙反转。”
他的声音平静,语言却不吝赞美:“奇迹在重叠。”
“......我可能不太明白。”
“这并不难理解。”
即便这么说,费蒂尔斯仍然对解答我的疑问表现出一种体面的热情:“一面镜子,立在水中,自身无限,倒影无限。如果把这个范围扩张到宇宙,那就是...”他看向了我,等待着我给出理解的那个答案。
“Rick and Morty?*平行世界?”
“大致如此。”男人在腿上轻轻敲了敲手杖,他的肃穆丝毫未变,语气却轻缓了些许:“想来看看吗?”
他的问题之间毫无联系,我也只能姑且把它当做一个“来家拜访”的邀请,我没有拒绝他的理由,我对这个翻转了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不了解黑暗中古怪的新规——如果狼人怕木椎,吸血鬼怕银弹*的话,一秒的疏忽就足以让它们逃脱。
而最重要的,我得回去,我身后还有一个不朽的灵魂带来的烂摊子。从他能第一时间找到我来看,而从这个自称我兄弟,表现友善的人能第一时间找到我来看,他明显是这方面的行家,也许他能给我一些帮助。
...这和他的蓝眼睛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
.
片刻之后,城市翻转,我们凭空出现在了洛杉矶的另一端,面前的建筑在急速逼近,下一刻,树木位移,栅栏掀转,门口的复古地毯将我们接了个正着。
“一个城市陷阱*。”
费蒂尔斯跨到地毯上时,依然站姿笔直,好像已经对这种城市过山车了如指掌。他随手将手杖挂在了伞架上的一只空挂钩上:“用以缩短城市内的距离。”
更多的挂钩与手杖正紧贴着墙壁,延绵向大厅尽头的黑暗里,它们长短不同,材质不同,沿着挂毯一路走下去,活像在参观一场欧洲近代手杖展览。
约卡姆西兹将手掌贴在墙面上,他摸索了半响,却没找到任何一个电灯开关,人类文明好像在这座古老又残破的房子里绝迹了。
举目望去,只有黑暗与腐朽。长窗帘将拱形的窗户遮挡的严严实实,木地板上布满了奇怪的焦痕,一层盖着一层,像是一场烈火的残留,焦迹的边缘分散张开,呈现出模糊的羽翼形状。
环顾了一圈之后,约卡姆终于找到了唯一一盏老式汽灯,它被放在一个高壁橱上,他久违的垫了下脚,才把它拿了下来。
随着一声火柴擦燃的声响,一束忽明忽暗的灯光投射入穹顶,将他们的影子打在斑驳的花墙纸上。
把汽灯放在一边,约卡姆终于有时间问出了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问题。
“你住在这儿?”
“有时候。”费蒂尔斯说,他脱下西装外套,把它挂上斜侧的衣杆,就好像一个西装绅士住在栋疑似鬼屋的房子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不过半响之后,他又补充道:“更多时候用来招待客人。”
“好吧,尸体派对主题狂欢,人人都喜欢。”
约卡姆显然把这句话当成某种对于财务困境的狡辩,就像他在啃咬法棍时,内心也怀揣着为消灭军火而努力的念头。他的兄弟显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抱负,比如将全世界的手杖收集回家之类的,一段时间的窘困很正常。
把汽灯移到大厅壁炉前的小茶桌上后,阴沉的建筑终于有了一块稳定而持续的亮光,但当约卡姆西兹伸手去拿炉灰中的火钳时,费蒂尔斯却制止了他:“亮光足够了。”
他们都能在黑暗中视物,一个通明的交流环境并不是必须的,甚至相较于温暖和光明,干燥安静的黑暗反倒更能让约卡姆感到舒适。
他凝视着黑暗中闪烁的火焰。直到费蒂尔斯绕过前厅,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他才被一个明显的,却被他忽略已久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力。
“你的腿怎么了?”
“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软骨病。”
即使谈及自己的跛脚,费蒂尔斯的神情仍然是那种位高权重者的平静:“很久之前的事了。”
“见鬼的孤儿院。”约卡姆西兹很快意识到了他口中的“很久以前”指的是什么:“除了饲养孤儿之外他们几乎什么都做。贩毒,卖/淫,人口买卖,强迫小孩抢劫和乞讨,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是吧。”
这一次,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快要以为费蒂尔斯在沙发上睡着了,约卡姆才得到了一个回答。
“不,我是在教会孤儿院长大的。”费蒂尔斯说:“那里没有那么多罪恶的事,只是要求人,”
他的声音很轻,又绷的笔直,像是一条在空中飞舞的细线:“正常。”
正常?
“你... ...”约卡姆西兹轻轻咬了咬上嘴唇,对于这个兄弟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的东西,他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
“墙面是一层盐壁,加上一层铜,一层银,一层铁,涂抹上圣油。”
约卡姆西兹将壁炉前的地毯掀开,在一层薄薄的灰尘下面,所罗门之钥的法阵露出了红色的一角:“我打赌这样的驱魔法阵整个穹顶都是。”
他又坐了下来,笃定的望着自己的兄弟:“这座房子是你的堡垒,你躲避在这里,为什么?”
费蒂尔斯没有回答。
对方的后背依靠在一片黑暗里,他在不说话时一动不动,只有汽灯的黄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色泽。
昏黄中,他就像一个隔代的幽灵,每当夜幕落下,这曾经的断头贵族都会坐在熄灭的壁炉旁,在宁静与灰尘中完好无损的走向垂暮。
“也许你并没有你表现出来的正常,费蒂尔斯。”约卡姆继续说道:“我,”他停顿了一下,直到费蒂尔斯终于也侧过头来看向他,驱魔人才重新开口:“其实我想说...好吧,你看,我有了一点麻烦,正好你好像也有一点麻烦,我们为什么不,嗯,麻烦交换一下呢?嗯...就只是...”
“你需要帮助吗?”
费蒂尔斯安静了片刻。“事实上,我的兄弟。”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笑容神奇的融化了眼底的冷酷: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教父》中的人物
*《瑞克和莫蒂》,一部美国成人动画科幻情景喜剧,动画中多次出现平行宇宙的概念。
*传说中,往吸血鬼的心脏中钉入硬木椎火铁椎可以杀死它们,用银弹击穿狼人的心脏同理。
*在漫画康斯坦丁中有出现,是一座城市的阴影,这里费蒂尔斯对它加以改造,使自己能在城市的各个地方来回穿梭。
第20章 家族事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