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雪初停。

有人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

两个中年妇女陪着笑，立在门前朝里张望。侍卫厉喝一声，堵住了她们打量的视线。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命身后的丫鬟小厮将拜见礼拿过来。两人好一番解释，其中一个侍卫才去通报。

椿月将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她正在床上伸懒腰。昨晚在裴玄年的书房折腾大半宿，后又思来想去睡不着，一直到后半夜才沉入梦乡。

听着椿月的解释，她直接大手一挥：不见！

椿月应声，正要去回绝，曲未初却腾地坐起来。

“她们可说有什么目的？”

“似乎只是寻常的拜见，这些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主，往往会结交对他们有利的人。娘子若是不想见，直接回绝了就是。”

曲未初复又躺下，她也不是商人，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椿月明了她的意思，退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又有人叫她。

“娘子！”

被她这一叫，困意直接退了大半。

“不是说了不见吗？”

一早晨被叫醒两次，她实在不能有什么好语气。

“是裴小娘子来了。”

裴小娘子？

“裴小娘子娘子是家主的妹妹，娘子应该不认识。”

椿月见她一脸困惑，以为她是不认识裴小娘子，特地解释一番。

她们确实是不怎么相熟，她见过她几次。两年前明城公主还在宫里的时候，裴家小娘子经常来找公主。她之前是公主的伴读，两人的关系不错。

不过宫里人对她的印象不怎么好，说她大大咧咧，一点世家大族的修养都没有。有一次这些话传到了她耳朵里，她直接一鞭子将对方抽到了池水里。此后，宫里的人见到她，恨不得绕道走。

凤鸾更是对她不屑一顾，她老是觉得裴钰晓往宫里跑，是为了见皇帝，是为了以后进宫做妃子的。

不过她就不一样了，能惹凤鸾不痛快的，就是她的朋友。这个想法确实没错，裴钰晓第一次见到她，就说她一定是她失散多年的阿姐。

虽然不知道小娘子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但她们确实是没见过。许是前世积累的情分，让人今生都觉得奇妙。

她这话传到风鸾耳朵里，又加深了裴钰晓是来和她抢人的想法。在她眼中，只要和她走得近的，都是别有用心之人。

可裴小娘子丝毫不在意皇后的态度，甚至告诉她，这皇后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她问她怎么看出来的，小娘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是她的直觉。

“娘娘，我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她凑近了些，与她咬着耳朵，“告诉你个秘密，小的时候我遇见过一个漂亮阿姐，她如同谪仙一般从天而降。我告诉阿兄这个阿姐是个好人，可我阿兄偏不信。”

“那后来如何了？”

裴小娘子嘿嘿一笑，脸上浮现一层绯红：“阿姐自然是好人，她一手牵着我，背上还背着昏迷的阿兄，走出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这样想来，她倒是觉得裴钰晓比裴玄年可爱多了。不过，她怎会来此？

曲未初抬眸，远处铜镜中的自己发丝稍乱，可面容上却有燕贵妃六七分的影子。

如今尚不清楚她的目的，还是先以面纱覆面较好。

椿月替她整理好衣物妆容，见她遮了面，不解问道：“娘子怎么以面纱覆面？”

“身体不太舒服，恐得了风寒，别传给了裴小娘子。”

“那奴婢去请大夫！”

“哎别，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先去见见小娘子吧。”

椿月又确定了一遍，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后引她去见裴小娘子。

太阳已升到头顶，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远远地，少女欢快的如同铃铛一般的笑声飘来。

“小池，来打我啊！”

少女俯下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雪球。同时快速抓一把雪，团成一团向对面扔去。

一声闷响，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小池的胳膊上。雪花飞溅，碎了她一身。

“小池，你又没躲过去！”

少女笑得恣意，如明媚春光，万物生长。曲未初在她身上看到了两年前的影子，她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愣神间，一团雪直直地朝着她飞来。

“娘子小心！”

雪团在空中炸开，冰凉的触感在整个手掌蔓延，葱白般的手指瞬间通红。

“你没事吧？”

裴钰晓急匆匆跑来，差点滑一跤。她丝毫不在意，焦急地握住她的手查看。

“我不是故意的，这么好看的手都冻红了。”

吐出的白雾在两人面前升起，鬼使神差地曲未初抬手拂掉面前少女发髻上的雪。

少女的手很冰，将她手上刚聚集起的一丝暖意再次驱走。随即手上又升起一股暖意，面前的白雾更重了些。

少女温热的气息将她包裹，她一时没了动作。

“这样就好了，”少女抬起眸子，似有星星闪耀，“阿姐，你叫什么？”

和裴玄年一样，都是丹凤眸，却是一个纯粹明媚，一个夹杂着算计冰冷。

椿月在一旁替她回答：“小娘子，这是您要见的曲娘子啊。”

手上的柔软瞬间消失，少女后退两步，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她垂眸看看自己的双手，眉头簇起。她不着痕迹地在手帕上擦了擦，再开口时早已没了先前的软萌。

“就是你引诱我阿兄，让他别院藏娇的？”

“引诱？”曲未初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裴小娘子撇撇嘴，挣扎了一下摇摇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长了眼睛，自己会看。”

少女梗着脖子，气鼓鼓地看向她。

“告诉你，我阿兄心里有喜欢的人，识相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退出比较好。免得以后落得我们都不好看。”

少女一字一句，虽然仰视着她，气势却一点不输。

“哦？”

曲未初来了兴趣，这裴玄年真的有喜欢的人？裴钰晓这孩子挺真诚的，应该不至于撒谎。

“那我还挺好奇的小妹妹，外面传言裴相不近女色，清冷自持只能令人仰望。你这样胡说，岂不是毁了他的形象。”

“我才没胡说！”少女有些气恼，“我说的都是真的，美人阿姐是谪仙，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阿兄一直记得她，我也一直记得她，你是绝对不可能插入他们的！我阿兄不近女色也是为了美人阿姐守身！”

“你以面纱遮面，不会真实面容丑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吧？”

曲未初弯了弯眉眼，多情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风情万种，霎时看呆了裴小娘子。

“你要是这样以为我也没办法。不过听你这样说，我倒是对她感兴趣起来。你这么喜欢她，不会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你们吧？”

“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裴钰晓就后悔起来。她中了这个女人的套，竟然和盘托出了。知道这件事的没几个人，她怎么知道？

“好啊，你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偷偷调查我们！你还说你对阿兄不是早有预谋，调查的这么清楚，你就是对阿兄早有图谋！”

曲未初感觉有一口大锅罩了下来，若不是她亲口说的，她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对裴玄年早有图谋，一想到裴玄年，她只会想到他那冰冷狠辣的手段。

还有差点死在他手里的惊心动魄。

曲未初缩缩脑袋，幸好当时的裴玄年没有认出她来，不然她都不能确保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

当时他略高她一招，却也被她重伤。他们之间，确实是只有生死。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更加印证了裴钰晓内心猜测，勾唇轻笑：“不敢说话了，是被我说中了吧！”

“确实是早有图谋，不过不是对他这个人。”

“什么意思？”

曲未初挥挥手，示意她过来。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告诉你个秘密。”

曲未初眼波流转，笑意化为星星点点碎在眸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总给她一股熟悉的感觉。

特别是那双眼睛。

真的很像。

鬼使神差地，她凑近了些。

“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你阿兄甘愿为我引诱吗？”

裴钰晓双眸瞬间瞪大。

“其实是因为我撞破了你阿兄的秘密，你说你阿兄不近女色是为了那个美人阿姐，其实还有一层原因。”

曲未初左右环顾，压低声音：“那是因为你阿兄不能人道。我认识你阿兄是一次意外，也就是这场意外，让我得知你阿兄他伤了根本，已经是个废人了。他怕我到处宣扬这件事，就把我安排在这里了。”

“你胡说！”

裴钰晓当场反驳，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曲未初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接受，毕竟你阿兄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多少贵女的梦中情人。这样废了，实在是有些可惜。我也很不想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看她语气真诚不像是撒谎，裴钰晓开始动摇起来。

“若是你知道这件事，我阿兄大可以直接杀了你，何必大费周章将你安置在这所别院里，还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裴钰晓满脑袋疑惑，打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这一身锦衣，好似还是丝玉纺的衣物！

曲未初摇摇手指，语重心长道：“小孩子不能这么残忍！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对你的成长不好。”

“不过呢，以你阿兄的性子，确实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曲未初眼尾轻挑，看了一眼一脸焦急的裴小娘子，“但我师从神医，师父游历之前将他的全部本领教授给了我，所以现在只有我能医治他。”

“哦，我明白了！”裴钰晓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原来你是给阿兄治病的！我就说嘛，阿兄和那些男人不一样，绝对不会做出三心二意的事的！”

“不过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可不要外传，特别是你阿兄！”

“我明白，他们都说这个伤自尊。”少女亲密地拉起她的手，“好阿姐，我会保密的。”

看着少女明媚的笑脸，良心突然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