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天气晴朗，躲了多天的太阳重新出现在天际。
接近年关，热闹喧哗的气氛愈浓。
各国使臣相继入京，居住在清安坊内。圣上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街上坊间零星可见几个穿着西域服饰的人。
这些天，裴钰晓没少来找她。而她趁机与其打好关系，没用几天，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初初，这两天阿兄他忙得连家都回不了。”
少女拉拢着脑袋，整个人蔫蔫的。闲在府里太过无聊，她拉着曲未初来到街上逛逛。
“年近年关，裴相忙也正常。若是你实在无聊，可以来找我。我在别院也挺无聊的。除了每天被那两个商人之妇没完没了地打扰，每天就是期盼着你能来了。”
“真的？”少女扬起脑袋，愤愤地举起拳头，“竟然有人敢来冒犯，我先去帮你教训教训她们！”
曲未初拉住冲动的少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也不过是趋利而已。”
裴钰晓忽地一拍脑袋，想起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既然初初觉得无聊，我也觉得无聊，不如你搬来裴府吧！”
曲未初面上一喜，却也很好地掩饰下去。
“这，不太好吧。我们认识这件事裴相他不知道，若是我跟着念念回裴府，一定会让人起疑。”
“这有何难，阿兄不在家，没人会发现的。只要赶在阿兄发现之前将初初送回去就好了。”
少女拉起她的手晃啊晃，嘟起粉嫩嫩的嘴撒娇：“好不好嘛初初，就几天，阿兄他不会发现的！”
此举正合她意，她稍微为难一会就答应下来，当即让人收拾了常用的物品，当天下午就送到了裴府。
晚膳时，二人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地。
“初初，不得不说，”裴钰晓突然凑近她，惊得曲未初后仰与她拉开距离，“你这张脸，我怎么越看越熟悉？”
昏黄的烛火映在她眸中，异常明亮。曲未初内心咯噔一下，对上这双眸子她罕见地心虚。
还未等她想好措辞解释，只听一阵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娘子，小娘子！”
一名小厮急匆匆从外面跑来，气息紊乱，到了近处才俯下身大口喘着气。
少女眉头轻皱，明显不悦：“咋咋呼呼干什么？”
“是家主回来了！”
曲未初和裴钰晓：“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慌乱。
“阿兄怎么突然回来了？”
裴钰晓胡乱将嘴里的食物咽下，站起来拉起曲未初就跑。
“念念你去哪？”
“找个地方将你藏起来！不能让我阿兄发现！”
“藏哪呢，藏哪呢？”
裴钰晓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薄汗。
“哎，”曲未初一把扯住乱撞的裴钰晓，“这里离我的院子不远，他现在也没有过来，我可以先回去藏着。”
曲未初一脸从容，丝毫不见慌乱。清冷的月光在她脸上撒下一层冷光，随即隐没在黑暗里。
曲未初前脚刚走，后脚裴钰晓的院门就被敲响。
“念念，你休息了吗？”
被叫到的人正在指挥下人将曲未初的痕迹清除掉，裴玄年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耳边炸起，手中的栗子酥一个不稳脱手而出。
“阿兄，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想来见见你。”
裴钰晓将门稍微打开一条缝，弯了眉眼：“那个阿兄，我要休息了，明天再见吧。”
“今日念念怎么休息如此早？往日你可是非要缠着我进去的。”
裴钰晓心虚地移开眼，瞥了一眼院内还在收拾的的残局。
阿兄绘画功夫了得，她以往常常缠着阿兄教她绘画知识。书房里，还摆着不少她的涂鸦之作。
“也不是很早。主要是考虑到阿兄这几日比较辛苦，难得回来这么早，不得早早回去休息，妹妹可不敢因自己私心叨扰阿兄。”
月光下，一道亮光一闪而过。裴玄年视线下移，眸子中的暗芒一闪而过。
“既如此，念念早些休息。”
少女点头如捣蒜，连连应下，丝毫没有犹豫地关上门。
一门之隔的裴九挠挠头，满脸不解。
“今日小娘子怎如此反常？”
往常家主可是很香的，难道今日臭了？
带着打量的视线在裴玄年身上逡巡，惹得他皱起眉头。在裴九鼻子凑过来的时候，先他一步迈开腿。
裴九一个不稳，差点脸先着地。
好不容易站稳脚，裴玄年早已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巧玲珑的东西。
微弱的月光下，散发出清冷的光。
“耳坠？”
轻轻一碰，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娘子掉在这里的吧？”
裴九一脸了然状做要敲门，被裴玄年一记眼刀刀了回去。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那人转身离开。
“家主！”
黑暗处传来一声猫叫，裴玄年只匆匆一瞥，脚步丝毫未停。
曲未初靠在木门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差一点，她就和那人迎面撞上。脚边的猫奴蹭着她的裙摆，亲昵地喵了两声。
“谢谢你啊猫奴。”
曲未初弯下腰，将白色长毛猫奴抱起。只觉手上一重，复又将猫奴往上托了托。
“谁养的你啊，吃得这么好。”
曲未初抚着柔顺的猫背，暖意顺着掌心漫延。长长的毛在蹭着掌心，带来一阵酥痒。
猫奴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享受般眯上眼睛。
翌日一早，曲未初一开房门当场愣在原地，连带着开门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院子里，昨日对她示好的猫奴此刻正安安静静蜷在裴玄年的怀里，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而裴玄年侧坐着背对她，一时看不到他的神色。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猫奴的后背，
细微的声响传来，猫奴慵懒地掀开一只眼皮瞥了她一眼，紧接着合上。
裴玄年和猫奴，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更与画面格格不入的是杵在这里的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倒不知道，原来夫人这么急着嫁过来？”
裴玄年没有转过身，声音清晰地顺着晨起的寒风飘过来，冰凉刺骨。
“误会，绝对是误会。”
曲未初后退一步，本能地对裴玄年有所戒备。他既然知道她在这里，是因为裴小娘子告知给他的？
那她编造出来的那些话，是不是也瞒不过他。手心中渐渐钻出冷汗，光是看着面前的人，她就有一种他下一刻提剑架在她脖子上的感觉。
所有背后说他坏话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又是在他的地盘，他要是对她做些什么，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不如，将婚期提前。”
曲未初脚下一个踉跄，扶住门框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在地上。
此时对面的人转过身来，狭长的凤眸中含着笑意。
“我看夫人倒是很乐意。”
“不要乱叫称呼！”
曲未初定了定心神，很快理清他们之间的利害关系。
“我想裴相执意要娶我肯定不能是因为心悦我。”曲未初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他面前，一手撑在石桌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他，“那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将各自的筹码摆一摆，寻求个合作。”
“哦？”
曲未初勾唇：“我知道裴相在调查曲家，查到我身上也是因为我姓曲。”
视线在空中交汇，谁也没动。
清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神色，直接将她带回一年前，当时的他们也是这样互相对峙。只不过，当初她在下，他位于上首。
“贵妃娘娘，你最好祈求别有把柄落在我手上。”
那柄断刃上的寒凉隔着薄薄的衣衫清晰地传过来。
一阵寒风吹过，拂过脸如刀割一般。曲未初猛地回过神，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心脏越跳越快，搭在石桌上的手冻得发红。她这样做无疑是在与虎谋皮，要是被他发现她骗了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现在只能赌，赌裴玄年不知道她过去的身世。赌他相信她身上有他不知道的关于曲家的消息。
前朝皇室姓曲，总共有三个分支。平武皇帝在因西起兵，逼得黎朝末代皇帝自刎。借着娶当时皇帝的阿姐安宁公主以定民心，借机打压三个前朝皇室分支，他们为求自保退居江南一带。
后来几经波折，所剩族人寥寥无几。
黎朝末代历史被这寥寥几句带过。
所幸曲家在这大周朝如同隐形人一般，市面上几乎打听不到有关曲家的消息。相必就是如此，裴玄年才会冒死将她劫到自己身边。
同时她的后背又惊起一层冷汗，也不知是不是风的原因，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裴玄年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的？又是如何得知她背后的师父他们？
将她的身份背景调查的如此清楚，裴玄年怕不是早就怀疑她了？
曲未初攥紧掌心强撑着，不至于让自己失态后退。
他查到哪一步了，她在风君山以前的身份他有没有查到？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可以看见他眸中的自己。曲未初望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可面前的这双眸子干干净净，清澈地如一汪清水。若不是她知道他的手段，恐怕也会被这双眸子骗过去。
曲未初微眯双眼，不愿再看。
面前的人终于在这时答了一句：“你想怎么合作？”
许是气氛太过压抑，裴玄年怀中的猫奴跳下来，踩着猫步悠哉悠哉离开。
曲未初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自然是双赢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