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棂直照进屋子里，一只山雀轻巧地停在窗边，叽叽喳喳来回蹦跶着。

“好了，莫催莫催，我这就去。”

山泉般清澈的嗓音响起，循声而去，见一女子动作利落地用青色襻膊挽起宽大的袖摆，随手取来一条碧色头绳将墨发高高束起，抄起桌案上漆黑的短刀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却瞧不见一点血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透亮的青绿色瞳孔闪烁出奇异的色彩。

“又多活一年。真好。”

季无伤望着眼前早三三两两已投入劳作的村民，笑着叹道。

思绪不由得回到昨日服药时，那宛如溺水之人苦苦挣扎的窒息感，伴随着心脏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刺痛，以及五脏六腑间时而冻如冰窟，时而炙如火烤的痛苦，光是想想都令她直打寒战。

三师兄玄申自昨日寅时将药送来后，便与师父一同仔细看护着她，直到昨夜她终于沉沉睡去，二人这才放心离开，甚至于怕她一天未进食饿着，还留下几碟她平日素爱的点心。

想到这儿，她心头不禁浮现出一抹暖意。

叽叽喳喳的叫声将季无伤从恍惚间拉回，小山雀急切地蹦上她的肩，猝不及防低头朝她身上猛啄两口。

季无伤吃痛，边迈开步子边有些好笑道：“这才卯时一刻而已，二师兄养的鸟儿怎也和他一个德行。”

她脚尖点地，身姿轻盈地略过长廊。

不时有路过的村民笑着同她打招呼，笑言她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几位妇人热情地请她晚间去吃个便饭，她也一一应下。

行至练武堂，见四下无人，季无伤于是放下心大咧咧地席地坐下，掏出怀中三师兄所赠的《刀法心决》便就地读了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本旧书中竟藏有如此多奇招和巧思，其讲解之细，技巧之全皆令季无伤啧啧称奇，于是愈发全神贯注地起来。

于是乎，玄戌玄亥两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光景：

自家小师妹双腿盘坐在地上，手中正捧着一本看起来陈旧不堪，却比砖头似还要厚上几分的书，眼神死死咬住书页，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时而作困惑之状，时而又似恍然大悟。

只见那双青色的眼眸几乎要迸射出光来，可谓如饥似渴，如狼似虎。

一只麻雀乖巧地停在其肩头小憩，有时醒着，便安静地梳理羽毛，并不打扰她。

五师兄玄亥只觉头皮一麻，用手肘捣了捣一旁同样怔住的玄戌，示意他先把为小师妹带的早点递上去。

哪知四师兄堪堪将碟子放下，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便极快地伸入其中，精准地捏住其中一个馒头，又迅速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只是青绿色的眼睛仍旧是一眨不眨，并未挪动分毫。

四师兄对师妹的变化表示匪夷所思，困惑地挠了挠头，回头却见老五因惊愕张着的嘴，眼珠子仿佛都要惊掉的样子。

二人眼神相对，都从彼此眼睛里读到了相同的震惊与不解，一同机械地往隔壁的诵经阁走去。

“小师妹莫不是中邪了？”风中飘来五师兄疑惑的声音。

约莫三刻钟后，碟子里早已是空空如也，季无伤将心决一放，倏地站起身，不知从哪儿变出那把漆黑的短刀，凭着理解开始练起了书中的前两式。

见她衣袂纷飞，动作狠厉，将短刀耍的虎虎生风，颇有气势。手腕一翻转，刀刃便迅速随之高高腾起，快速击出两拳后，又稳稳落在手心。

她神色一凛，将短刀直直向斜后方射出，竟恰将一片树叶钉入身后的墙面。

季无伤心中一喜，随即神色放松下来，喜笑颜开地上前去取下它，却不小心碰到刀柄与刀刃间一处不起眼的凸起，几支小巧的飞刀显现在刀柄后端，只是微微探出尖锐的头来。

季无伤于是将刀柄朝向墙壁，用了些力气拨动那处机关，几枚冷刀咻地齐齐射出，深深扎入墙面，其威力可见一斑。

想必是大师兄特地为我设计来危急关头保命的！季无伤心下大喜，小心地将飞刀一一收回，便试着将这机关与心法前二式结合起来。

不知第多少次稳稳收刀时，小山雀又跃上她的肩“啾啾”地叫起来——这是提醒她到了诵经的时间了。

季无伤于是用指腹点点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将有些凌乱的衣摆理了理，转身踏入诵经阁。

时去秋来，一连两月，季无伤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日子

——卯时起，每日练刀诵经各两个时辰，午间同师兄们一起用饭，或交流一番近日所得，或讲几句玩笑话；傍晚便去村民家蹭上一顿，每日闲来便帮其干干农活，或是处理些别的事宜。

不知不觉她竟已将一整本心决全部练就，又去师兄们那儿学了些别的身法，季无伤只觉得轻松又快活。

一晃已是九月初，天气刚开始转凉的时候。

山脚下，一团墨色影子在竹林间飞快地掠过，形态诡异多变，似鬼魅般难以捉摸，恍若一阵风，听不见半点声响。

刀法已经再无什么可学的了，不如借这竹林的地势练一练暗器手法，想必今后定能将这把短刀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季无伤仔细观察着附近的地形，心道。

忽地，耳边传来几道微不可察的打斗声，她一双青眸暗了暗，旋即快速朝着声音的源头奔去。

随着距离渐渐拉进，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直钻入她的鼻腔。季无伤心道不好，不禁咬牙加快了速度。

声音愈发地近了，季无伤悬着的心也越来越紧绷。

隐约间，只见一着白色衣衫的人正急急向后撤去，衣摆上大朵的鲜红分外刺目，三两个举着武器的人影紧追其后，一次又一次发动着猛烈的攻击。

诡异的是，如此激烈的打斗竟并未发出一点交谈声，只有急切的脚步声和武器重重挥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回荡，气氛一时间诡谲又离奇。

秦蓁肩膀处被划开一道极长极深的口子，加之方才躲避时狠狠撞击在石块上，许是震伤了内脏，此刻一口血堵在喉头，奈何遮挡口鼻的面纱早已被鲜血浸透，憋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一手挥剑抵挡着对面的进攻，一手紧紧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除了躲避几乎别无他法。

就在她觉得自己今日或许就要命丧黄泉时，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将她朦胧的思绪稍稍牵回。

旋即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冰凉的大手稳稳托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架起她的双腿，竟巧妙地避开了她所有伤势，她只觉身体一轻，便被打横抱起，随这人一同快速穿梭在林间。

季无伤早觉这人眼熟，如今抱在怀里，熟悉的花香一瞬间冲入鼻腔，她这才确定下来。

“白芍，这是什么情况。”她压低声音询问，却见怀中之人眉头皱成一团，一双凤眼也染上痛苦之色，胸腔的起伏愈发剧烈起来。

季无伤这才意识到眼前人已是呼吸困难，一时又腾不出手来，于是想也不想地附下身去，用嘴叼住其面纱的一角，用力扯下。

秦蓁猛地咳嗽两声，这才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方才……这三人还好好的……不知怎地便忽然向我砍来……你……尽量莫伤他们……我想……这其中……咳咳咳……另有隐情……”她顾不得其他，急切道。

季无伤闻言一愣，加快了速度与身后穷追不舍的三人拉开距离，只见她脚尖轻点，倏地冲出好远，随后又快又轻地将怀中人倚放在一大石块旁，以便其能够呼吸顺畅。

“放心，只是看着吓人些，无大碍的……”秦蓁看出她为难的神情，出言宽慰道。季无伤见其脸色确实好了许多，这才转身朝那三人跑去。

眼前熟悉的面孔令季无伤浑身一震，适才放在腰间短刀上的手一下子松开。

这三人，分明都是山上的村民！

她压抑住心下翻涌的情绪，定睛一看，却见这三人眼神空洞，后颈爆起几道蜿蜒发黑的青筋，攻击的动作猛烈却毫无章法。

季无伤闪身绕到最前面一人身侧，试图夺掉起手中挥舞的锄头，确不料此人力气居然奇大无比，反应速度也变得十分惊人，只一瞬，季无伤的手臂便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若非闪避及时，划开的恐就是她的脖颈了。

来不及深究，当务之急是将这三人控制住。季无伤神情严肃起来，一个跳跃翻至其身后，利用地形和茂密的竹林不断削减着他们的速度，试图与其拉开距离。

她一面狂奔，一面在脑中迅速计算着周围的环境。

终于，清亮的眸光一闪，她侧身攀上一旁的竹子，双腿一蹬，利用竹子的韧性将身体向反方向射去，腾空时顺势取出腰间短刀，咬牙朝着眼前将近有一人粗的竹子根部砍下，竟生生将其劈断，高大的竹子轰然倒下，正不偏不倚压在那三人腰处。

见其又隐有逃脱之势，季无伤手腕翻转，将刀柄藏有的飞刀齐齐射向对面同样高大的竹子，同时自己也朝着那处跑去，对着与飞刀轨迹相反的方向翻身朝其一记猛踢，竹子瞬间随之倾倒，重重叠在那三人背上。

见村民们武器脱手，似难有还手之力，季无伤这才警惕地走上前去，却见三人挣扎了几下，突然脱力般齐齐没了动静，颈上的青筋也忽地消退不见。

季无伤神色慌乱了几分，赶忙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好在三人只是昏死了过去。

襻膊：又称臂绳。古代一种挂在颈项间，用来搂起衣袖方便操作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