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有一条专属的传信通道，睿王的密信第二日正午便呈到了景隆帝桌上。

景隆帝翻看信件细细读来，不错，老二在大事上还是很稳妥的，泠儿的朋友也真是没白交，派上了大用场。

宋承在儿子离开后便以擅离职守的罪名上了一道请罪折子，西北去京城甚远，又不是八百里加急的要紧军情，所以这道折子是在楚甄阳离京后才递到宫里的。如果宋家有异心，天高皇帝远，宋承没必要让景隆帝知道有这回事。

这不是什么太严重的过错，又事关边境安稳，以宋家家风和宋承这么多年的忠心，以及早年间二人共同的经历，景隆帝对宋承有九成信任，对他的儿子爱屋及乌。

睿王的来信同时让景隆帝有了怀疑的方向，京中有人与西北边境勾结，还扯上了南诏江湖势力，当日山寺中事怕就是同一伙人所为。

宋家那小子误打误撞去的正是时候，可以助儿子一臂之力。

景隆帝提笔回信，先写了宋维清可信，安一安儿子的心，又短短几句盖述京中现状，最后写你母后的毒被控制得很严密，只是你哥嫂妹妹还有为父都很惦念你。

他回信时心中很欣慰，这孩子之前最远也只是去江南办差，这回离家远事情大也没有自乱阵脚。儿行千里父担忧，于是又跟黄交要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塞进信封。

景隆帝将信封交到暗卫手里，暗卫领命而去，殿中只剩景隆帝和旁边随侍的黄交。

方才的念子之情慢慢平复下来。

此刻他面色不愉，浓眉低压，盯着御桌上灵龟澄泥砚里的朱红墨汁，手中慢慢盘着皇后送他的翡翠手串，脑海中从上往下捋着爵位官职，思考对他的龙椅有胆量感兴趣的人。

黄交是从小就伺候景隆帝的人，满宫里除了皇后，只有这位太监首领最明白景隆帝的心思。

景隆帝自从出了事就把常喝的狮峰龙井换成了败火的决明子菊花茶，黄公公把茶水添至七分满，俯身退下走出殿外，提点徒弟下午可别什么人都放进御书房，皇上心情不好着呢。

得到父皇同意，楚甄阳便把京中情况与宋维清交代了一番，眼下情况，二人合作是顺应时势的最好选择。

达成一致后楚甄阳还不忘带着他去找了去一趟廖之水，宋维清行礼郑重道谢，廖之水放下手中药材看着药柜前的年轻人。

她倒记得当年在西北救过老夫人，只是早已忘记将军府的人都具体长什么样子，只依稀有印象老夫人的两个孙子都很孝顺，日日下学回来都会问候祖母。

“原来你长这么大了，时间快得可真快。”廖之水感叹，接着直言不讳：“不必客气，宋家守护西北百姓，老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我救她是应该的。其实我原本一分钱都不想收，但本人做事讲究个有来有回，那套茶具只当个意思便罢了。”

“廖谷主豁达，但我却一定要谢，祖母这么多年也一直惦记着。”宋维清脸上写满坚持二字。

廖之水低头看了看台面上的药材，有了想法， “嗯......那这样吧，你去后院帮我炮制几天药材。文棋这几天心思都不放在医馆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着我搞事！”

廖之水懒得搭理年轻人的小心思，该她知道的事情总有一天会知道，反正不管孩子们怎么折腾，只要有一口气她就能救活，但教训是绝对要给的，瞪了楚臻阳一眼，“寒英也去！”

楚甄阳嬉皮笑脸的拉着宋维清撤进后院。

廖之水也没给他俩安排什么难活，就是把几种枝状的药材切片晒干。

两人都是有功夫的，试了一会儿便下刀如飞，切出来的小药片薄厚均匀大小一致。

干切药材很无聊，宋维清又有心缓和关系，于是不敢再冒昧问楚甄阳为什么要叫廖谷主姨母这种隐私话题，转而请教青耕谷的取名由来。

楚甄阳小时候也很好奇，后来去问母后，母后细细的告诉他，二百多年前的前朝，天下突然大旱，旱后爆发疫病，皇帝也束手无策，天下哀鸿遍野，每天都在死人。

廖之水的祖辈不忍百姓生活在炼狱之中，绞尽脑汁又以身试药，终于试出了能治瘟疫的药方，并把药方无偿公布了出去，救了天下人的性命。

皇帝感念廖祖祖的功德，想要请他入朝。当时的廖祖祖虽然只是一介无名游医，但他拒绝了世人梦寐以求的一步登天，只想继续行医救人、研究医术，于是只向皇帝要了一片很适合种药的山谷。

传说中堇理之山有一鸟名曰青耕，外形像鹊，白眼白喙，身青尾白。

青耕鸟出世，天下无疫病。

于是廖祖祖就把得到的这片山谷命名为青耕谷。

后来他娶妻生子，收了徒子徒孙，行事作风依旧始终如一。并立下规矩，凡是谷中之人，都要坚持救济天下的原则，并且除了学习医术还要练武，自己有自保之力才能救更多人。但凡有人胆敢仗着青耕谷的名头或医术做出有违门规的事，会被广而告之逐出谷中。

能留在青耕谷的都是真正仁心仁术的好医者，所以这么多年来青耕谷在民间、江湖甚至官场的名声越来越好。

宋维清听完，明白了当年廖谷主为什么为什么只带走一套茶具，因为宋家与青耕谷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守护着百姓。

可笑他方才以为廖谷主说的是客气话，或者另有所图，没想到人家真是那样想的，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调整了一下握着药铡的手指，神情更加专注。后来犹嫌不足，把尚在震惊的李狸也叫来干活。

三日后，文棋终于不负众望把防瘴药制了出来，他还给这药丸起了个名字：一清丸。这“一”字取自先前练了闭气的暗卫的名字——甲元一。本来他想直接以“甲元一”命名的，结果甲元一本人碰巧正在房顶值守，当即羞愤制止。

将小药丸溶于一盆水中，五枚面罩泡在药水里浸上一夜，风干后遮住口鼻就可以预防瘴气影响神志，只是这药维持不了太久，一枚药丸的量在青珧山瘴气林外围能顶三个时辰，里面就不好说了，总之瘴气越浓的地方失效越快。

文棋拿着面罩来寻人时，楚甄阳与宋维清正在看地图，跟据暗卫找到的几条小路和山势走向大致推测万牵门的方位。

青珧山处大理城南，山势延绵，高耸入云，北低南高，东暖西寒。

万牵门藏在山中是为养蛊，西南和东南方常年寒冷，不是毒物繁茂的地界；西北次之，然而只要温度适宜，越高的地方瘴气越浓，人站在山下都能看到时黄时绿的气团包裹着山峰，万牵门虽然比一般门派擅毒，但应该还没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东北地势相对低些，又很闷热潮湿，暗卫探回来的几条小路也都分布在东北面不同出口。

青珧山东北十里算外围，再往里就开始有瘴气了。

楚臻阳与川柏在那晚埋伏宋维清之前就学了闭气，这一趟还要试验一清丸的效用，所以睿王殿下果断地安排：宋维清没学过闭气不能去，文棋要留下来看着这人防止他搞小动作，还要尽快给其他暗卫施针。楚臻阳自己带上川柏和那日的三名暗卫——甲元一、甲元二和甲元三进林。

今日正是万牵门该下山的日子，此时已经申时二刻，文棋来得正是时候，楚臻阳噼里啪啦宣布完就立刻抄起面罩回房换衣，甲元一二三从房顶跳下来依次拿走剩下的面罩，又无声无息跳了回去。

宋维清还以为这位睿王爷这几天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今晚一定会带上自己挡刀挡暗器，没想到他挺有担当，又肯身先士卒。

他错愕的样子不知又哪里逗笑了文棋，文棋大笑，他今日因为弄好了面罩心情不错，再加上又是个自来熟，这几天跟宋维清也算是有话聊，这次难得没在一旁看戏，给楚臻阳说了几句好话。

“宋兄，你别觉得寒英是王爷就对他有偏见，其实他小时候我和师父在京城多住了几年，常常进宫，与他很熟悉。

他小时不爱看书，太子殿下生怕弟弟不认字，天天在他后面追着给他讲人生道理；又很爱舞枪弄棒，所以武艺是皇后娘娘和国舅亲授的。你想想皇上的英明与周家的家风，这种环境培养出的王爷能是个识人不清、不堪大用的？”

宋维清也有些无奈，这几天他的处境毫无起色，“那殿下对我为何如此厌烦？自从知道了我的身份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此时川柏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冲着房顶大喊：“公子让你们别忘了晚饭！必须吃！”

喊完又咻的一下消失。

文棋又乐了，“看，还深谙体贴下属。”

他接下来说的话是楚臻阳绝对不会宣之于口的，“寒英刚满十八岁，还未及冠。他出生时天下太平，陛下是明君，所以这些年来没经历过这么严峻的事，你难道忘了娘娘现在还昏迷不醒？

敌人在暗，他又孤身一人远行，心中不安很正常。要不是我与师父恰在南诏，他会比现在更难熬。

别看他在你面前张牙舞爪，恨不得报复你的模样，不过是把心中焦躁换了一种方式发泄罢了。只是你运气不怎么样，恰好得罪了他，才被当做出气筒泄愤。”

宋维清简直冤枉！明明王爷犯了和他一样的错误！

设身处地，如果自己是他，也似乎能体谅？

虽然自己十五岁就上了战场。

虽然自己十六岁就率领百人小队埋伏在大漠歼灭了一支千人骑兵。

虽然自己武功高强，年少早熟，连夸自己都只在心里夸。

羊：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