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韩尛?”姜寤视线落在马车一角的韩尛身上,“李淼自缢那日,观月楼可有何异常?”
“没什么异常。”韩尛笃定的话音一转,“哦对了,我听一个下人说,那日,在李淼离开之后,施施的婢女离枝找了观月楼的打手。”
“离枝说施施房间遭了贼,要去抓贼。”
姜寤神色稍凝,“李淼一离开,便遭了贼?”
韩尛:“是啊,而且离枝带人赶去的时候,那贼已经破窗而逃,连样貌都没看清。”
“施施便是那时受了惊吓,之后就病了。”
“那……”姜寤还想问些什么,眼前递过来一个药丸。
云之何眼巴巴地望着姜寤,“你昏迷那三日,我让人制了许多药丸,怕你以后思虑过甚,伤身而不自知。”
“你看今日,你就不曾休息过,再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姜寤本想说没事,云之何却好似早有预料般,抢先道:“我让人在药丸里加了甘草,不苦的。”
一旁传来沈琼棂压抑着的低笑声,莫名地,姜寤又想起适才在观月楼中……
姜寤眉头一皱,快速拿过云之何掌心的药丸,就着清水吃了下去。
云之何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道:“韩尛,你刚刚说的离枝,可有盘问过?”
“我倒是想问来着。”韩尛摊了摊手,“可惜,离枝早在四日前,便告假回乡了。”
“又是四日前?”云之何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想,“李淼自缢,施施遇贼,离枝告假,都在一日之间,也太巧了些。”
“可不是嘛。”沈琼棂抱着双臂,“今日,巡查司出现得也很巧。”
“你们说说,巡查司的人,我们与他们整日里见不到,偏偏我们去观月楼的时候,他们也去了。”
“还有那个褚尹,仗着自己官职高,连九州台办案也拦,要不是此案并非推诉官来查,我们何至于受这种气?”
“是啊。”韩尛应和了一声,很是赞同。
姜寤手指扣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马车行过夜色静谧。
沉寂,将姜寤的思绪不断延伸。
巡查司负责皇宫之外的巡视,观月楼亦在巡视名单内,表面上看,似乎并无异常。
可观月楼不过烟花之地,如何能引来一个正四品的仗官?
这个观月楼,到底有什么秘密?
李淼、魏姝、施施、离枝、褚尹……
所有的线索在姜寤脑中如画卷般展开,最后定格在离开观月楼前,施施被锦帕遮掩住的那双手上。
对了!
姜寤神色一变,“立刻掉头,去观月楼!”
马车外,嘶鸣声响起,马车陡然调转了方向。
车上众人一头雾水。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云之何问道:“怎么了?因何掉头?”
姜寤双手交握,撑着下巴,“今日施施的反应着实奇怪,再加上,离开之前,我看到了施施的手。”
“那双手粗糙,不像是青楼女子的手,倒更像是下人的手。”
“我怀疑,我们今日见到的并不是施施,而是离枝。”
姜寤面色愈发凝重,“她假扮施施,很有可能是为了干扰我们查案的方向。”
“可是,此刻掉头回去,万一巡查司的人还没离开,仍要阻拦我们查案,怎么办?”沈琼棂担忧地道。
“那便只好赌一把了。”
姜寤稍稍倾身,又道:“若巡查司的人还在,可否辛苦沈大人和韩大人,想个办法把巡查司的人引出来,将人拖住?”
“这……”沈琼棂有些犹豫,如果只有巡查司的官兵倒也罢了,可褚尹还在那呢,褚尹毕竟是正四品官员……
“罢了。”沈琼棂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为了这个案子,我今日就算是把巡查司得罪个遍,我也不在乎!”
韩尛也跟着点了点头,“我也是,哪怕赔上我制官的身份,我也要为你们多拖延些时间!”
姜寤感激地拱手,“多谢二位。”
-
他们离观月楼不远,不多时,马车便重新回到了观月楼。
只是……
运气不太好。
观月楼外官兵分列两行。
巡查司果然没走。
沈琼棂和韩尛对视一眼,又朝姜寤和云之何使了使眼色,随后便径直朝观月楼大门走去。
而姜寤和云之何,则放轻脚步,准备绕至观月楼后门。
还没走远,姜寤便听得身后,沈琼棂卯足了劲大喊一声:“褚尹你这个混蛋!”
哎?
姜寤哭笑不得。
倒也不必如此直接。
脚步稍顿,姜寤很快迈开步子,紧走几步,到了观月楼后门。
自后门上二楼,远是远了些,但幸好,大抵是因了沈琼棂和韩尛,一路而来,并未被巡查司的人阻拦。
姜寤和云之何得以顺利上楼。
甫一推开施施的房门,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
姜寤眉头一皱。
不好!
再定睛一看,房内所有屏风皆被人推倒,而那屏风尽头,还有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在房内翻找着什么。
离枝被人绑着,跪在靠窗的位置,一见到门口的姜寤和云之何,离枝睁圆了双眼,“救……”
话未出口,黑衣人动作极快地跃至离枝面前,手起刀落。
鲜血泉涌。
“站住!”云之何只来得及将手中的折扇丢过去,堪堪击中那黑衣人的小臂。
依稀听得那人闷哼一声,但还是迟了一步。
折扇被弹回来的瞬间,黑衣人已然跳窗而逃。
姜寤几步并做一步,至离枝身前,将人扶了起来。
姜寤试图按住离枝脖子上的伤口,奈何血根本止不住,不断地从姜寤指缝间流走。
血色蒙蔽了姜寤的双眼。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姜乾死在姜寤面前。
“不行,你别死……”姜寤嗓音不自觉哽咽。
离枝撑着最后一口气,费力地道:“拜托……帮我,找到施施……护她周全……”
“告诉她……不要因我的死……而自责……”
“她在……东……”
离枝忽然发不出声音了,她试图说完那一句话,却怎么也做不到。
就这么睁着双眼,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而此时,远在胄阳之外的客栈中,有人自睡梦中惊醒。
施施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梦到离枝?”
施施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她从枕下摸出一个玉佩,如珍似宝地放在掌心。
借着零星月色,那玉佩发出柔和的光。
施施侧目,盯着那玉佩看了许久。
还记得离开观月楼前,纱帘飘扬,她拽着离枝的手,“观月楼已经不安全了,我今日离开后,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马上离开观月楼,知道吗?”
离枝满脸的犹豫,“我要是走了,那些人追查你的下落怎么办?总要有个人留下来拖延时间啊!”
“就算拖延时间,也不该是你!”施施面色沉了下来,“生死有命,我若真是不幸被他们找到,那也是我的命。”
“离枝,你听话,尽快离开观月楼,我的命早已身不由己,但是你……你的命跟我不一样,你可以明哲保身的!”
“那好吧。”离枝眼神复杂,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交给了施施,“这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从小便贴身带着,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玉佩送给你,留个念想吧。”
施施收下了玉佩,临走前,她望见离枝依依不舍的眼神。
离枝含泪看了她一眼,“此去山高路远,施施,珍重。”
窗外月色悄然倾泻。
施施握紧了手中那枚玉佩,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离枝现下如何了,应该已经脱身,离开观月楼了吧?”
……
“姜寤……”
“姜寤?”
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喊声。
姜寤浑身冰寒,被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没事了,没事了姜寤。”云之何不断擦拭着姜寤手上和身上的血迹,低声唤着。
姜寤如梦初醒,自一片血色中回过神。
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云之何小心翼翼地用锦帕擦去姜寤脸上的泪,轻声安慰着什么。
姜寤没听清。
视野中,离枝的尸体还留有余温。
这不是五年前。
姜寤推开云之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姜寤……”云之何担忧地靠近。
姜寤倚着窗,无力地摆摆手,“我没事。”
窗下,另一条街上,沈琼棂还在与褚尹对峙。
不多时,便有人自观月楼而来,“不好了大人!楼里出了命案!”
一听到命案,沈琼棂不由得有些紧张。
她侧目看向韩尛,二人眼里都有着同样的担忧。
正要往观月楼内走时,沈琼棂瞥见不远处的姜寤和云之何。
沈琼棂松了口气。
不着痕迹地拍了拍韩尛的肩,沈琼棂临走前,还不忘嘲讽褚尹几句,“没想到啊,巡查司派了这么多人巡视,竟还是让命案在你们眼皮底下发生了。”
“怎么褚大人,难道今日的巡查司,还要等着九州台相助了?”
褚尹眼神冷冽,暗含一丝怒气,“此处是徘河郡辖区,命案,自有徘河郡署来管,就不劳九州台费心了。”
“倒是你,沈大人,若还继续纠缠,就不怕本官将你今日阻拦巡查司巡视一事,告到圣上面前吗?”
“哼。”沈琼棂冷哼一声,没再理会褚尹,走了。
眼看着沈琼棂和韩尛的背影越来越远,褚尹身旁的官兵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我们还要守着观月楼吗?出了命案,只怕……”
“你怕什么?”褚尹很是冷漠,“巡视皇城乃我巡查司职责所在,不过是按令巡视,就算出了命案,与我们何干?”
“即使是徘河郡署对此事有异议,又能如何?”
褚尹摆摆手,不耐烦地道:“收队,回巡查司。”
离开之时,褚尹不经意转过视线。
夜色朦胧,依稀见得不远处的马车旁,有人被扶着上了马车。
那人侧脸暴露在细碎的月光下,显得分外熟悉。
褚尹浑身猛地一震。
“竟然真的是他……”
“姜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