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离尚绵舒的小院有段距离。
拐过月亮门，小院大门敞着，就开了靠门口的一盏大灯，月色缥缈朦胧，虚虚实实的光落了满地。
光与暗的交界处，竹制吊椅绑着藤蔓，尚绵舒在旗袍外又加了披肩，腿上盖着薄绒毛毯，目光在门口流连。
乍一对视，她脸上登时堆满慈爱的笑，胸前珍珠乳白夺目，在光下散发着柔和光芒。
仿佛让岁月于此停驻，一切都慢了下来。
“来。”
两人进门，尚绵舒拉着羽澜坐下，摩挲着她手上用针时磨出的细茧，“听说你在做刺绣。”
“是，抽纱绣。”
“看手上茧子，做了许久吧。”
羽澜只看她一眼，便忙低下头，再次想要将真相说出口，尚绵舒眼中爱怜太过真切，她受之有愧。
“从记事起就在学。”
“奕辰之前和我提过，我后来查了查，这边十几年前举办过几届刺绣大赛，那会网络不发达，参赛的人少，知道的人更少，投资商见没利润就没再进行下去。这几年各种刺绣都有发展，网络传播快，如果能有这样类似宣传的平台，对你手中抽纱绣会很有帮助。”
羽澜垂着的眸子突然抬起，眸光发亮。
尚绵舒和蔼笑笑：“一场比赛，只要能宣传出去，即便拿不到靠前的名次也能带来知名度。奕辰给我看过你的作品，我倒觉得，冠军对你来说不算困难。”
“姑姑。”羽澜默默。
“提高知名度，公司发展会更快些，这个礼物怎么样？”
“您这么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尚绵舒佯做责怪，“说什么呢，奕辰瞒着大家和你领证，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呢，以后是一家人，别说生分的话。”
羽澜声音低了下去：“姑姑。”
尚绵舒轻拍她手背，“奕辰说你想尽快回本，这个办法不错，试试对你没坏处。”
撑在沙发上的右手不自觉收紧，心底突然出现的念头直冲上喉咙。
尚奕辰猜到她着急想回本，那他有没有猜到，她着急想回本，只是为了尽快和他划清界限。
“尚…他说我着急回本。”
姑姑浅笑揶揄：“不着急嘛？”
“我…”
“好了，他来接你了，去吧。”
她偏头，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
夜色漫漫，他背身垂手而立，笔挺西装沾湿潮气，腕表在夜色中泛着幽光。
两人并肩出门，太阳能路灯光线浅淡，月色皎皎，前路昏暗，身后，他们的影子交叠变幻，在灯下短促的分离，其后继续相交融合。
枯叶踩出“咔咔”声，黑暗吞噬大地，万籁俱寂。
消息提示音突兀响起，羽澜拿出手机看了眼，是齐邵。
他下午发了不少消息，占满整张屏幕，多是在碎碎念，吐槽唐棠太豪横。
这会，又跟着发一串网址。
【澜姐，这是第八版！我真的尽力了，您能不能和棠姐交代一声，真的是您要的简约网站，不是我不尽力啊。】
【咱们是搞高端产品，又不是大街上卖年画的，有必要搞那么喜庆吗。】
本不打算回，眼尾扫见屏幕顶端时间，打开消息框。
【太晚了，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商量。】
消息才发出去，齐邵的电话紧跟着打过来，羽澜指尖垂在接听键上方，犹豫瞧向尚奕辰，“稍等，我接个电话。”
往旁边走几步，点了接听。
“澜姐，你要给我做主啊，我被棠姐荼毒了一下午，非说我的审美有问题，拜托，谁家网站搞大红大紫大花大绿的配色啊，这万一人家点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搞婚庆呢。”
羽澜一手扶着手机，调小音量，低声：“我明天看看。”
“现在不可以么，”干嚎声丝毫没被音量键控制，“澜姐，我要怀疑人生了。麻烦您老发发慈悲，现在瞅一眼，就瞅一眼，应该方便的吧，不然您手机锁屏试下，看看现在几点，我还在加班啊，你知道的，我家距离公司俩小时车程，咱们网站虽然还没完全做好，但我已经为它拼过命了。”
他断断续续抱怨了许多，羽澜却从‘我家’开始，不受控的看向尚奕辰，风在他的衬衫留下痕迹，落叶顺着风的方向飘舞。
她见过几次他的背影，宽肩窄腰从来只觉气场吓人，然而此刻不知是深秋的夜显得寂寥，还是落叶太过凌乱，莫名地，心里品出两个字——落寞。
电话挂断的匆忙，她站在树下，静静注视。
骤然出声：“尚奕辰。”
四下安静。
迎着那双漆黑眼仁，羽澜表情纠结许久，“我着急回本。”
腹稿打了千八百遍，一次次在即将出口时退缩。
她抬眼，那双眸子足够诱惑，像是暗夜里的野兽，迷惑猎物，趁其不备，攻下致命一击。
“你知道我为什么着急回本吗？”鬼使神差般，那些润色过的借口，半字没能用上。
晚风很静，若不是吹在脸上，搅动发丝，羽澜甚至怀疑，是不是深秋干冷，今夜无风。
“因为...”
猝然间，风好似太没眼色，偏偏等人出口时，惊起一地落叶，“哗啦啦”声响盖过尚奕辰低声。
羽澜不得已侧目看他，盯着他的口型。
“既然求不得是常态，我希望你能开心。”
他声音很轻，却似开了刃的匕首，轻飘飘划开羽澜小心谨慎封在心尖的所有悸动。
划开的口子不大，那点倾心蠢蠢欲动，像是生了枝丫般迅速蔓延。
羽澜久久不能收回目光，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门外夜色黑一些，还是让她沉溺不能自拔的深眸颜色更深。
出了庭院，入目一片漆黑，尚家老宅的位置在郊区的边上，四周空旷，环形路旁，两旁松柏高大矗立，树干粗大繁杂，远远的，像是堵了一座座群山蜿蜒。
车子已经被司机驶在门口，两人立在门前，仰目盯月色，没有动作。
“抱歉，我不会选择成为尚太太。”
尚奕辰说：“你似乎搞错了，我们是否在一起，是我们的事情，和尚家没有关系。”
羽澜眸中划过困顿，她摩挲掌心，茫然看他。
“你可以选择做绣娘，做公司，做羽总，做任何你想成为的身份，而非尚太太。”尚奕辰目光如炬：“这些都和你是否要答应我无关。不用为难，我说过，尊重你所有的选择，你可以选择拒绝。”
“抱歉，”心底脑海都在渴望这份感情，出口偏不肯承认，断了自己的念想，也不给他留希望：“是后者。”
尚奕辰目光直视过来，好半晌，平静移开，扫过天边繁星点点，最终定格在遥远的虚无处。
“走吧，送你。”
夜半时分，路上几乎不见对向来车，她一路盯着窗外，很快，隔着玻璃看着君庭门口门卫的笑脸。
“不用送了。”
羽澜迈步往里走，第六感告诉她，身后有一双深眸注视，直到推门进去，那股感觉消失。
她撑在门口鞋架上，缓了一会，脱掉大衣，带着一身疲乏回房间。
门内哗哗水声持续许久。
翌日，阳光照进来，在整床被褥撒下满满一层光，羽澜长睫紧贴眼睑，遮住眼下大片乌青。
她睁眼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正要起床，手机有消息提示音。
【澜澜姐，我的情书~】
心神一顿，羽澜无奈叹气。
与此同时，远在集团的苏纭也长长叹一大口气，她撇了手机，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尚奕辰：“你能不能硬气点，你这样追，下辈子也追不上。”
尚奕辰眼神没离开电脑，“我记得你今天有课。”
苏纭低头心虚一会，随即硬气抬头：“谁爱管你，我的情书呢，拿来。”
“碎纸机。”
苏纭揉揉耳朵，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什么，我这么辛苦的帮你追老婆，你把我的情书丢碎纸机？怪不得蜥蜴哥总说你不是东西，还是太了解了。”
尚奕辰瞥了眼时间，合上电脑，面无表情抬眸：“你准备逃几节课？”
虽说两人兄妹相处和谐，但尚奕辰故意冷脸时，苏纭没胆子和他呛声，委屈巴巴低头：“我多努力撮合你和澜澜姐，还帮你探她口风，要不是我套话，你能知道她哪里误会你了吗？”
说着，苏纭瞄了眼尚奕辰，重声吸鼻子引他主意，“虽然现在也不知道澜澜姐哪里误会你了，但可以知道她肯定有误会，多么重大的发现，你不帮我就算了，还把我情书给碎了，我情书招你惹你了，我18岁了，成年了，谈恋爱犯法吗？”
尚奕辰蹙了下眉：“别人可以，他不行。”
脸上委屈霎时维持不住，苏纭惊奇抬眼，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天啊！你不会打算，如果澜澜姐不喜欢你，你再给这俩人拉红线？你这个行为...这个行为，我理解不了啊。这是正常人的思路？你要不去休息休息呢，别是上班上傻了吧。”
......
尚奕辰平静偏头，看向身旁总助。
“韩放，送她去学校。”
苏纭：“欸欸，别别别，我不说了。”
韩放觑着尚奕辰神色，礼貌的把苏纭请出办公室。
临走前，韩放几次移过视线似乎要说什么，然而每次两人对视，又忙闭嘴低头，第五次视线相交，苏纭无语：“韩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韩放四处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后，低声委婉：“尚总...没那么大度。”
“噗嗤。”苏纭满脸一言难尽，“我在开玩笑啊。”
她不仅知道她哥没那么大度，她还知道，她哥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从前是手段强硬，如今似乎学会了示弱？
倒是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