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餐吃得并不愉快，尽管老爷子和老妇人极力缓和说些轻松愉快的话题，时间也在刀叉勺与碗盘碟的清脆碰撞声中一分一秒地叫嚣着存在感。

约翰感到头晕目眩，他不敢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夏洛克，只好把视线紧紧聚焦在手中的餐具和食物上。那些往日里柔嫩可口的兔肉仿佛换了模样，让约翰想起之前的梦。

还在雪地中悠闲觅食的小东西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身形大了数倍，嘴角长出一排骇人的獠牙，发出不似动物的叫声向他扑来，他拼命地逃啊逃，最后被逼到悬崖边上，眼睁睁看着怪物向自己奔来。被重重压在身下之前，约翰隐约听到有虚弱无力的声音说道一一

“救救我。”

眼前黑一片白一片，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流到下颚，约翰忍耐着胃部翻腾不已的煎熬感，努力不被自身的情绪所左右，颤抖着装出一副日常的样子，每一秒都好像在地狱一般度过。

坐在身边的麦考夫早已看穿约翰的极力伪装，他放下刀叉，给约翰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安神酒，约翰，这对你或许有一些帮助。”

麦考夫把酒杯推到约翰手边。

“谢谢，但我已经，不再喝酒了，那个，你喝吧。抱歉，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我先走了。”

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颤抖懦弱，约翰在心中咒骂，顾不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直直地站起身来就要离去，他是根本无法在这个空间中、在那个人对面再待那么一秒钟了。

“约翰。”

该死的！毛衣袖口勾住了桌上翘起的木片！约翰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机械重复着抬起胳膊想要拉断毛线的动作，结果却越扯越长。

“约翰。”

天哪，再不离开这个地方他会死的！快点！想想办法啊！思考能力被冻结，一切感官都迟钝起来，他的眼里只剩下那条蓝灰色的线条，仿佛再不扯断它，断裂的一方就变成他本人一样。

“约翰。”

老天，是他幻听了还是真的有声音在叫他的名字？算了，比起这个，还是要先找到能让这该死的毛线断开的方法吧。约翰麻木地想着，终于在余光中瞥见餐盘上的刀子，那东西在烛火的照映下闪闪发亮，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是了，就是它，只要用它割断这条毛线，他就能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地方，可以蜷缩进白天刚被老妇人拿到外面晒得柔软蓬松的被子里，可以懒洋洋地边听壁炉里吱吱作响的柴火边画些新认识的植物和动物们。

最重要的是，那个房间里没有夏洛克。

像是被塞壬蛊惑而不受控制跌落大海的水手一样，约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冰凉的刀柄。

“约翰！”

手腕被重重一击，餐刀失去支撑掉落在地，反光的刀身几乎刺伤他的眼睛。

“滚开！滚开！”

约翰发疯一般吼叫出来，不管是拦在面前的什么东西都拼了命地推开，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桌上的食物、金属的餐椅、就连试图阻止自己的两兄弟也都被狠狠撞倒。

他喘着粗气，情绪暴动，往日温和有礼的面容变得扭曲，在转身时看见抱着受惊老妇人的老爷子，突然怔住。

离开吧，你的身边永远不会发生好事。

脑海里有声音在响，好像是熟悉的人，但是约翰想不起来是谁。

“嘿，冷静下来，约翰！他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麦考夫试图解释什么，但他还没从地上爬起，约翰看着他粘了壁炉灰烬的昂贵西装，原来麦考夫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外面还在下着雪，天色昏暗看不清路一一此时的约翰或许也并不需要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穿的很少，只有一件毛衣和一条适合睡觉穿的毛绒睡裤，以至于走了不出一公里便被寒冷气息冻得手脚僵硬。

过了一会他终于倒下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蓬松柔软的雪堆接住了他，约翰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触感，只是贴在脸上、身上的东西过于冰凉，就跟他的心一样。

高大松树的顶端落满了雪，叽叽喳喳的不知名鸟叫声隐隐约约传来，约翰躺在雪地中一动不动，灵魂好像就此沉睡。

好安静啊，约翰想，上一次在雪里埋着还是几年前的事吧，那年冬天在苏格兰场门口，雪异常大，夏洛克下台阶时终于被报复成功的安德鲁推进雪堆里，而自己在幸灾乐祸的时候也被多诺万使了同样的招数，想到那天跌倒正要发火却被雪沾了满脸的夏洛克，约翰突然笑了出来，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曾让自己高兴、生气、难过、绝望的脸，那张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的夏洛克的脸。

眼眶有点湿润，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雪化了流到脸上，约翰痛苦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