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说得动听,许枝也因此不争气地脸红了一下。
但等她低头后,那些旖旎的情绪瞬间就淡了。
她默默看着面前的桂尊——一次性塑料杯,杜若——那罐可乐,和椒浆——看上去还剩很多的辣椒面。
她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感想:“你为了拉我下水,居然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论修辞,我还是得跟你学习……受教了啊。”
程砚但笑不语,一副对所有的指责悉数接纳的模样。
许枝看他这副样子莫名有点来气,不想那么轻易就让他如愿。
于是她斜着眼,略作刁难道:“一会儿说是‘惩罚’,一会儿又变成邀请款待……怎么好的坏的全让你说了。”
“我都搞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许枝似真似假的抱怨着。
说话间,她睫毛翻飞,便如一只崖边临风欲振翅的蝶。
程砚的目光微闪,轻轻告诉她:“这就要看你怎么定义真与假了。”
许枝怔神,隐约觉得这句回答似曾相识。
好像是那天的下午,她问他是不是学建筑的人会擅长画画,而他眉目疏离,淡淡把问题抛回给她。
她那天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是……
“也不用下定义那么麻烦,我觉得是真那便是真。”许枝循着记忆,缓缓道。
“那你觉得,是真的吗?”
程砚问。
上一次时,他听到她的回答后沉默。
而如今,他主动向她讨求问题的答案。
许枝顿了下:“我觉得……”
她察觉到了程砚态度的微妙变化,心中有种异样的微甜。
他和她的关系,早就不再是点水之交了。
小小的喜悦将她包裹,许枝忍不住就想拿腔作势一副,既是试探,也是有恃无恐。
她故意慢吞吞道:“当然是……假的啦。”
然后哼哼着,倨傲地看着程砚:“你不会以为你的花言巧语真的把我骗过去了吧,我可是很清醒的。你不自量力!”
程砚长眉一扬,随即淡笑着点点头:“好吧,我不自量力。”
他没有生气,当真一副没办法的姿态,许枝没忍住笑了起来。
但她笑到一半就笑不下去了,因为她看见程砚又把辣椒撒进他碗里,还道:“快吃吧,不然都要凉了。”
许枝:?
她一愣:“怎么我还要吃?”
“你为什么不用吃?”
“??我都看出来你在骗我了!”
程砚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那有说你看出来后就不用吃了吗。”
许枝:???
是她错付了!
吃到最后,许枝和程砚相对无言。
许枝是被辣的没什么力气了,程砚应该也是。
只不过他比许枝能忍,乍一看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
大概是受不住了,程砚想喝口水缓缓,但看了半天,眼前都只剩可乐。
他不自觉微蹙眉头。
许枝难得看他吃瘪,不由得嘲笑道:“你活该。”
程砚平静看过来:“五十步笑百步。”
许枝却“略”了一声:“谁跟你五十步,我有楚楚给我的牛奶和白开水。”
程砚一愣,这才注意到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杯子。
程砚:……
怪不得许枝能坚持到现在还不带喘气的。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拿的是新杯子?”
许枝承认道:“对。”
她接着又毫不留情地补刀,“不拿杯子的话,要我跟你一样辣椒配可乐吗,我可不傻。”
谁是她话里的那个傻子,简直一目了然。
程砚无言,这辣椒到最后越吃越辣,他还担心许枝受不了,谁知她早走了捷径。
是他白操心了。
他叹了口气,又确认了一遍:“这个杯子只有你用过吗?”
“对。”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许枝觉得奇怪,但还是答道:“我的杯子当然只有我用过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却见程砚一点头:“那就行。”
许枝:?
什么就行?
她还在疑惑程砚在说什么,就看到他突然伸手。
她的手还握在杯子上,程砚干脆直接覆在上面,把她的手连同杯子一起握住拉至他身前。
许枝被这变故一惊,反射条件般握紧了杯子,塑料的杯身发出细微的被折动的声响。
“……你干什么?”她问。
程砚俯身,闻言撩起眼皮,不咸不淡道:“喝水。”
他此时面上收敛了笑意,随着俯身的动作,额前碎发垂落,投下细碎的残影。
他垂下眼,手上微微用力抬起杯子,许枝也就不得不跟着他的动作往他那边迁就更多。
这几天温度较之前已经回升很多,许枝的手也开始暖和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凉。
但当程砚覆住她的手后,她还是明显感受到了那股陌生的、不属于她的温度。
程砚还在低头喝水,他手上稳稳当当,力道丝毫没有松懈。
那力道压着他的温度传向许枝的手背,触感鲜明地提醒她另一个人的存在。夜风静止,月亮驻足,周围的说笑渐弱,她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近了。
她微微别开脸,心想。
她离程砚实在是太近了。
其实到现在,程砚和她之前还隔着起码三四十厘米的距离,算是一个朋友间的正常距离。
但不知为何,当程砚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低头喝水时,许枝却觉得周围的空间都被他侵占掉。
也许是因为他呼吸的频率、手上的温度、用力的方向……甚至是他吞咽的声音,她都能感受得到。
——在这一刻,她的注意力全都被他剥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漫长的十分钟,也许只是那么两三秒,程砚终于抬起头。
刚喝完了水,他唇边还有湿漉的水渍,许枝不自在地移开眼,用另一只手给他递过去一张纸。
“谢谢。”
他接过纸,笑了一下。
“没事……”许枝道。
程砚松开了手,她应该松口气的,可当热度渐渐平息,她又觉怅然若失。
视线悄悄看向周围,发现谭秦刚才烤糊了好几串玉米,这会儿大家都在笑话他,似乎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和程砚。
许枝心下稍安。
一抬头,程砚却还在看她,她又迅速紧张起来。
她掩饰般先发制人道:“你喝就喝,干嘛突然上手啊。”
程砚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假装没看到许枝的紧张,反问道:“如果我说要喝水,你会乖乖让我喝吗?”
许枝想了一下,最终悻悻承认:“好吧,我确实不会轻易给你……但如果你实在想喝,你说我还是会给的嘛!”
程砚露出“果然是这样”的神色。
他揉了下她的脑袋,不轻不重地评价:“怎么心眼又好又坏的。”
许枝还没升起的气焰瞬间被按灭,她低头,好像突然对餐巾纸上的图案有了极大的兴趣。
她一边用手勾画着上面的图案,一边低声应道:“那说明我性格复杂立体多面嘛,在文学里叫人物有弧光……你这都不懂。”
程砚扬扬眉,不置可否。
许枝瞥他一眼,有点拿捏不准他此时的想法。
于是她又拿来一张纸,三下五除二叠出了两只兔子指套,一左一右套在食指上:“好了好了不是还让你喝了吗……看我手上有兔子!”
说着,两根手指还一弯一弯,便有如白兔蹦跳。
许枝用一副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和态度说话,程砚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他勾了勾唇,饶有兴趣地问:“你是春神吗。”
“什么?”
许枝没反应过来。
程砚便解释:“日耳曼的春之女神Ostara,她的使者就是兔子。”
“在很久以前,当地人民认为当有兔子在田野上蹦跳时,便是寒冬已过,春天来临。”
“噢……是这样。”许枝恍然大悟。
她想到程砚的话,有趣地看着兔子:“我这是误打误撞了啊。”
程砚赞同:“确实挺巧。”
许枝眼睛一转,又有了新的想法:“既然巧都巧了,那我就代行一下春神的职责……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此时两只兔子随着风微微摇晃耳朵,好像真的有生命一般。
程砚拨了拨兔耳,笑道:“不会的,毕竟你的神使可谓货真价实。”
许枝扬着眉:“确实,我有神使啊。”
她想了想,用套着兔子的手各画了一个圈:“那就让春天晚一点结束吧。”
她笑。
.
后面饭局散场,大家开始收拾自己留下的垃圾。
许枝拎着几包垃圾扔到旁边的大垃圾桶里,她回来时,刚好看到陈楚楚拿着那两个兔子指套疑惑:“这是谁叠的,也要扔掉吗?”
“是我的,”许枝接过那两只兔子,“给我吧……这可是神使呢。”
她咕哝道。
“什么?”陈楚楚没听清,问了一遍。
“没什么啦,我是说给我就行了。”
“哦哦。”
许枝拨弄了一阵兔子的尖尖耳朵,然后抬起头寻找程砚。
她目光环视一周,看见程砚在清洗烤架。
她走过去站在程砚身后,声音清脆:“猜猜我是谁?”
程砚动作一顿,没有回头:“是春神吗?”
“错!”许枝哈哈笑着,“我现在是神使哦!”
程砚这才转身,看到许枝把兔子一边一个放在了脑袋上,看上去就像她长了兔耳朵。
他莞尔:“神使果然不凡,连耳朵都比普通兔子多了一倍。”
一只兔子是两只耳朵,许枝一边一个,便是有了四只耳朵。
许枝听罢乐不可支。
她笑完,把其中一只递给程砚,问道:“你要吗?我把兔子送给你了。”
程砚凝神,她雪白的掌心里安稳盛着一只兔子,兔耳微折,看上去可爱异常。
他擦干净手,接过那只兔子。
此时在地球另一边,游鲸在海底发出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声波呼唤同类,水手画着十字在飞鸟不愿抵达的地方祈求曙光初升,晚归的旅人回忆家中的炉火,踏着积雪风雪兼程。
而程砚抚平兔耳的折痕,在这个春夜轻轻喟叹:“许枝,你竟送了我一个即将破晓的春天。”
这几天越来越困了……啊啊
第14章 Chapter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