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程砚让许枝暂时闭嘴后，她一直到开吃了都没再和程砚说一句话。

程砚一开始还觉得有趣，但当许枝连分饮料都刻意避开他后，他才觉得好像出大问题。

彭元发微信问他刚刚干了什么，怎么许枝好像生气了。

消息一条接一条的，表面上是关心，实际看热闹的心掩都掩不住。

程砚粗略扫了眼，干脆把他设为免打扰。

许枝洗完手，观察了众人的座位后直接坐在陈楚楚旁边，和程砚呈对角线。

谭秦去给程砚拿来饮料，她慢吞吞看了眼，又挪开视线，专心致志对付她的鸡翅。

——别的不说，彭元的烧烤手艺还挺不错的。

程砚轻轻敲下手指，谢绝了谭秦的好意。他起身，拿来了刚刚和许枝“歃血为盟”的可乐。

彭元品出了点什么意思，此刻也不嫌事儿大般道：“呦呦我程哥怎么突然喜欢喝可乐了，我记得您老人家不是钟爱白开水？”

程砚“呵”了一声：“吃烧烤配白开水，你什么品位。”

彭元一点也不恼，他还是笑眯眯的：“那是，那还是比不上我程哥有品味。”

只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

谭秦也咂摸出点意思来，他出来打了个圆场：“喝啥不都一样，大家爱喝什么喝什么呗，今天别的不说，饮料管够啊！”

许枝还在埋头吃饭，没参与这个话题。

程砚看她一眼，礼貌应酬了下：“没错，大家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然后他对大家客气地一点头，拿着那罐可乐主动来到许枝身边，和她身旁的一个男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许枝听见那个男生说“哦哦，可以”，接着身边一阵衣料摩擦声。她微微侧过视线，看见程砚在那里坐下了。

许枝撇撇嘴，要说什么却又想起程砚让她闭嘴，于是冷哼一声，保持沉默。

程砚也没有急着说话，他过来之后，彭元热着场子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了别处，饭桌上渐渐热闹起来，他和许枝两人刚好没人打扰。

许枝吃完一串羊肉，却没找到地方放签子。

这种钢签也不好随意丢弃，她正研究要放在哪里，程砚很有眼色地接过那根钢签，帮她放进了旁边的签筒里。

许枝愣了下，才发现那签筒长得和筷子筒太像，她一时没注意到。

许枝眯了眯眼，终于出声道：“你不洁癖啦？”

程砚有轻微洁癖这事她一早就发现了。

她刚才吃烤翅时手上沾到了油，那根签子上面肯定也会油乎乎的，真难为程砚居然就那样接过了。

程砚倒很坦诚：“洁癖也要看场合。”

“哈，还挺会做人。”

“不敢不会。”

许枝瞥了眼彭元，他正和周围人谈笑风生，于是她放心的阴阳怪气道：“那也确实啊，我看你兄弟挺多的，估计是有当大哥带小弟经验。”

她这是指彭元刚才一口一个“程哥”。

程砚也跟着许枝看过去，他目光在彭元身上顿了顿，然后看向许枝：“他故意嘲笑我的，你会听不出来？”

眼睛依然黑而深，却隐隐几分无奈。

许枝挑了下眉：“是嘛？哎呀，真的听不出来呀。”

“彭元好端端的，嘲笑你干嘛？肯定是你做错了事情嘛。”

“这倒是，”程砚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干脆点头，“确实是我错了。”

“你哪错了，说来听听？”

野风吹着角落里的蒲公英草，太阳隐落，天边赤红的霞光变成暗弱的蓝紫色，许枝气消了大半，也不刻意和程砚保持距离了。

她笑意盈盈地托着下巴，一副要好好听他认错的架势。

晚风吹拂，灯泡下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发光。

程砚看着这样的她，心跳乱了一瞬。

他不期然想起《泰坦尼克号》里那段他曾经并不理解的一见钟情，那时候的杰克看到甲板上的露丝时，会是他现在这种感受吗？

——心中如同被什么击中刺穿了一般，眼睛里再看不到其他。

天幕幽邃深蓝，她是其中唯一发光的星星，是他这位教徒想要珍藏的旧圣经。

心中情绪汹涌，程砚低头，看到了那罐可乐。

他终于想起许枝在问他什么，摩挲着罐身，他道：“……错在辜负了你的好意。”

——错在任由许枝搞那个结拜仪式。

他冷静地想。

许枝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你知错就好嘛，你看你自我认知都那么清楚了……会原谅你的。”

“那你呢？”程砚问。

“什么？”

“你原谅我了吗？”

文字游戏被戳破，许枝悻悻一摸鼻子：“好了好了，我也原谅你了……你做人不要那么计较。”

“这不是计较，”程砚纠正她道，“而是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光线不知道为何晃了一下，是有人起身那东西时不小心撞到了灯泡。

许枝别过脸去，心中有什么微微鼓动，神情略微不自然。

她直接拿了一串烤蘑菇塞给程砚，也没仔细看这串其实有点烤糊了：“你吃这个，很好吃的。”

余光看到程砚当真吃了起来，她悄悄松了口气。

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鱼豆腐，心中微微上涌的情绪仍未平息。

她的原谅是最重要的……是这样吗。

天边的一弯弦月静静挂着，露出的银钩皎洁明亮，许枝突然不太希望这场聚餐尽快散场。

.

饭局已行进一半，程砚看不下去她碗里鱼豆腐饱受折磨的模样，递给她一串烤土豆。

他的动作自然又亲近，许枝接过，下意识放进嘴巴里，嚼了几下才突然反应过来：“好辣啊！”

她低头，看到上面一层厚厚的辣椒面。

再看放在桌子上的烤土豆片，孜然份量适中，根本没有辣椒的身影。

许枝狐疑地看向程砚：“你撒的辣椒？”

“你不是说你喜欢吃？”程砚承认了。

许枝一愣，后知后觉想起，她之前为了“脱罪”，告诉程砚自己其实很喜欢那颗麻辣糖果的味道。

许枝：……

许枝：“你……”

她瞪着程砚，想指责又无从说起。

毕竟确实是她自己说的喜欢，而程砚看上去也只是信了她的鬼话。

好像真是她自己自作孽……

看她这样，程砚疑惑挑眉：“我怎么了？”

“……你，你记性真好。”

许枝感到一阵憋屈，她憋了半天也只憋出那么一句，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砚四两拨千斤：“还好。”

他又拿了一串烤肉，作势要撒上辣椒，许枝生怕这是给自己的，忙要拒绝，却敏锐注意到程砚眼角有笑意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她灵光一闪，好像开动了脑筋的一休，幡然醒悟过来：“你是故意的，你知道我那时候是为了骗你才那么说的……！”

程砚讶异：“什么，你那时是骗我的？”

许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戏太假了朋友。”

程砚勾了下唇角，收起眼里浮夸的惊讶。

他偏头笑着揶揄：“是吗？但我觉得怎么说也要比你那时候的演技要好？”

许枝吸气，程砚这是在说她的演技比他还烂？？？

开什么玩笑，士可杀不可辱！

她眼疾手快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辣椒面撒进程砚的碗里，又把他附近的白开水全部拿远，只留那罐可乐。

她咬着牙：“你今晚只能吃辣椒配可乐！”

“凭什么？”

“凭你侮辱我的演技！”

许枝瞪着他：“那表情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可以说无往不利，凭这个孟白几次被我糊弄过去，你却说还不如你？？”

她震声：“绝对不可能！”

程砚了然，原来是特地练习过。

他就说怎么那么逼真。

“无往不利？”他琢磨着这个词，若有所思道，“原来是惯犯。”

许枝说漏了嘴，心下懊恼。

但此时也没补救的余地，她硬着头皮道：“那又怎么样？”

“要接受惩罚。”

程砚道。

他的眉眼被灯光做了暗色的描边，此时面上没有笑意，便有了几分刚相遇时的冷淡疏离。

看上去相当严厉而不近人情。

许枝心中打鼓，不知道程砚要怎么惩罚。

然后她就看见程砚将她的可乐拿过来，又将辣椒面放到他们二人中间，语气淡淡：“罚你跟我一起辣椒就可乐。”

许枝大惊，吃辣时喝碳酸饮料，这种酷刑程砚居然要拉她一起承受。

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也不是这个不忘法啊……！

她当即就想拒绝，但迫于程砚的神色，她缓和了语气：“我，我拒绝……可以吗？”

程砚看过来：“嗯？”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冷冷淡淡，许枝被冷的一个激灵，委屈道：“好嘛……我和你一起吃就是了。”

又小声嘀咕道：“凶什么凶哦……”

看到她这样，程砚没忍住，轻巧笑了下。

那层冷峻的伪装褪去，他整个人在许枝面前又变得柔和。

他笑着，用没碰过烧烤签的手轻轻摸了摸许枝的头发：“这不是你说的吗？苟富贵，勿相忘啊。”

“我这不是赶紧就来邀请你了，许妹妹？”

“这算哪门子的苟富贵啊！”许枝抗议。

程砚便慢慢悠悠地念着诗：“桂枝迎帝子，杜若赠佳人，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

他盯着许枝，“眼前的不若是椒浆瑶席，就是不知谁是欲赏脸的云中君……？”

许枝愣了一下，耳朵尖尖泛红：“难道是我……”

程砚便笑：“不然还会是谁。”

“这里还能有第二个让我请求赏脸的人吗？”

*别听砚子胡说，他那是气急败坏！烧烤配白开水超棒的！

*桂尊迎帝子，杜若赠佳人。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出自王维的《辋川集·椒园》

这里的“椒浆”指的不是辣椒，枝枝和砚子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