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剧烈的喘息，碎裂的玻璃，空气中是浓郁的血腥味。

惊叫，鸣笛，一片混乱。

青年闭着眼，唇色苍白，脸上沾满血污，一根铁管穿过他左胸上方，鲜血不断涌出。

狭隘的空间里，交织着让人窒息的痛苦与绝望，一切都是灰白色，一切都像是真实，闷哼，心跳，以及冰冷的体温。

刹那间，慌张无措的情绪涌上心头，下一秒，周淮猛地睁开了眼。

他坐了起来，手背青筋绷起，脖子上是一片黏稠的汗，眼里的慌张和无措还未散去，周淮怔愣地看着空中某一个点，身子轻轻颤抖着。

脑海里是刚刚梦中青年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他长睫颤了颤，心中鼓噪不停。

许久，周淮才从这场梦中缓过来。

他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开灯，推开浴室的门，不一会，水声哗哗响起。

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浇凉了周淮的体温，也浇灭了周淮耳边不休的低语。

周淮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他看不出情绪，半响，扯起唇角，嗓音嘶哑，“哥……”

许应醒来时，李嘉淮还在睡，看了下时间，才六点。洗漱完后，他打算去外面买早餐，一拉开病房门，顿了，周淮背靠在墙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已经提了好几份早点。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抬眼看来。

两人的视线对上。

好一会，许应才移开视线，他一向是没什么情绪的，性子冷得很，但这会周淮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许应走过去接过周淮手里的早点，嗓音淡淡：“昨晚没休息好？”

他垂眸，目光再次落在周淮身上，露出一点压迫。

周淮现在的状态比昨天还糟糕，脸上没多少血色，明眼可见的疲惫，眼下更是青黑浓重。

周淮指尖一顿，刚要开口，就听病房里李嘉淮突然喊了一声，来不及多想，周淮和许应立马进了病房。

李嘉淮站在床头，低头紧紧盯着周洲，“他刚刚手指动了一下……”

许应问：“你确定？”

“我不会看错。”

周洲能听见他们说的话，他闭着眼，却是醒着的，眼皮沉重，想睁眼却不行，喉咙里一片干涩，几乎发不出声，脑袋也昏昏沉沉。

一直盯着他的李嘉淮说：“他眼球好像转了下。”

周淮：“我去叫医生。”

直到下午，周洲才睁开眼，视线模糊，缓了好久画面才清晰起来。一大群人围在病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表情严肃凝重。

见他醒来，众人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苏岚更是红了眼眶，“洲洲……”

“你可算是醒了，他妈吓死我了。”李嘉淮说。

周淮没说话，只直直地盯着他，唇角紧抿。

许姣也在，眼睛是湿润的，“周洲哥哥……”

周洲没醒时苏涵他们都没把这事跟她说，等周洲醒了才把人带过来的。

周洲努力朝他们笑了笑。

眼睛有些酸涩，他闭上眼，然后又睁开，艰难地出声道：“商夏呢？”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最后是苏涵打破沉默，“他伤得比你重，还在睡。等你好了，可以去看看。”

过了会，干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像沙砾摩过纸张，“好。”

周洲不是傻子，看他们反应，便猜到商夏的情况应该不是很好。

虽然有预感，但在真正确认这一点后，他眼眶忍不住发酸，难过一点一点地从心里冒出，然后疯狂滋长，蔓延，将他整个人彻底包围，周洲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拉着商夏去吃饭，就不会发生车祸……

商夏明明拒绝了的……

周洲睫毛颤动。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苏涵说：“这事别往你自个身上揽，别多想。”她顿了下，“他一定会好的，一定。”

苏岚拉着周霖悄悄出了病房，她眼眶红红地看了一会商夏所在的那间病房，“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欠了这孩子的，只要能治不管出多少钱都愿意，但我就怕……”

她流下眼泪，没再继续说下去。

周霖指尖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将人揽进怀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会好的，都会好的。”

苏岚哭了会，又问：“那孩子可还有别的亲戚？”

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她还未见到有人来探望过商夏，原以为是还没联系到，现在想来不对。

周霖摇了摇头。

见此，苏岚又落下几滴眼泪，眼里露出心疼。

当晚，苏涵去病房看了商夏后，一个人开车去了酒吧。

灯光明明暗暗，音乐嘈杂震耳，苏涵坐在角落，没理会周围男女投来的肆意打量的目光，只垂着眼，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很明显，她心情极差。

有人在她对面坐下，苏涵没抬头，很冷淡很不耐烦地说了声：“滚。”

对面人没动，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直白且不掩饰。

“心情不好，为什么？”他问。

苏涵没抬眼看他，只灌下一口酒，“你烦不烦？”

何越目光在她仰头时露出的脖颈停留一会，然后移开，解释：“我没跟踪，我朋友在这，看到你了。”

他淡淡道：“他硬要告诉我的，不关我事。”

苏涵没说话 ，没什么心情。

何越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心情不好？”

苏涵终于抬头，看他，“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聊这个吧。”

何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理我了？”

“有病？”

男人淡定地点头，“有病。”然后他拿起自己酒杯碰了碰苏涵的，“我陪你喝。”

“不开心的话，发泄出来会更好。”

“我很……”

“闭嘴，别说话。”苏涵打断他，语气有点烦。

何越没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喝起自己那杯酒，但眼睛一直盯着苏涵。

十分钟后，“再看我把你脑袋按桌上。”

“我想看。”

“你滚，别坐这了。”

“哦。”

何越慢慢地收回视线，不那么明目张胆了。

苏涵是真能喝，何越见她连喝五六杯，脸都不带一点红的，眼神仍旧清明，倒是他，有一点醉了。

原本还想套话的何越：“……”

他慢反应地想，他好像喝不过他老婆。

又喝了几口后，他把酒杯放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涵，“我要去厕所。”

“跟我说有用？”苏涵瞥他，扯起唇角，“我替你上？”

何越不说话，看了她一会，才说：“不是，你要等我回来。”

他垂眼，很肯定地说：“我走了，你不会等我。”

苏涵看着他，何越是属于那种很英俊很A的长相，但此刻他脸和脖子都喝红了，看人的眼神是湿润的。

她收回视线，挺烦的：“蠢死了。”

何越：“？”

“我酒没喝完，为什么走？”

何越反应过来她的话，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涵，说：“那我去了，你别乱走。”

“滚。”

何越刚洗完手，一出厕所，就碰到了匆匆忙忙跑过来的顾谈，“哥哥哥，你对象跟人打起来了！”

何越眉眼瞬间一变，越过顾谈。

“哎哥，等等等我！”

何越赶到时，刚好见一个人举起酒瓶朝苏涵后面砸去，他上去就朝人一脚，直接将人踹飞几米。

这一脚着实吓到了周围不少人，看清他脸，有人愣住，“何少……”

何越最近刚回国，话题热度还挺高。

认出他来后，没人敢往上冲了。

苏涵没回头，她盯着脚边趴着的被酒瓶开了瓢的年轻男人，语气淡淡：“你老子没教过你，在外面说话是要自己负责的吗？”

“你他妈谁啊？”

“李嘉淮他哥。”苏涵利落抬脚，尖细的高跟踩上人小腹，然后慢慢地压下去，语气说不上是玩味还是冷漠：“搞未成年，逼人打胎，嗑药嫖赌……”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她停了下，低头像是打量那人惊恐痛苦的表情，脚上再次加了两分力：“说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年轻男人发出惨叫，面容扭曲，“我错了，错了，别踩！”

苏涵力度不减半分。

“都是我胡说的！我再也不敢了！别踩了！”

“以后再听到这种传言，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年轻男人连连点头，哭着喊：“我错了我真错了。”

苏涵脚移开，旁边伸来一只手帮她理了理裙子。何越眉眼写满了不高兴，小声说：“下次穿裙子，不要这样踩，会走光的。”

“你管我。”

“我担心你。”

“……”

过了两秒，苏涵嗤一声，“不就是男人的占有欲，说那么好听。”

“不一样，”何越顿了下，又说，“那你穿好安全裤。”

闻言，苏涵似乎是笑了一下，瞥他一眼，没说话。

顾谈看了看何越，表情复杂。

年轻男人被同伴扶起，弯着腰一脸痛苦地走了，等离远点，他才呲着牙问：“不是这女的到底谁啊？”

“她和何越是一起的。”

有人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苏涵？”

几个人纷纷转头看他，“什么？”

这边，顾谈一脸懵逼地看着苏涵连喝两杯，人眼神都不带变的。

这这这么能喝的吗？

他又看了看眼神有些直了的何越，不动声色地抢下人酒杯，又把酒推远了点，嘴上笑眯眯地和苏涵说着话。

他话题拿捏地很好，说话也很有分寸，不会让人觉得烦，反而觉得挺有意思。

但没说多久，他就被人偷偷扯了扯胳膊，他转头，就见他越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口型说了个“吵”字。

顾谈抽了抽嘴角，给他使眼色：哥我是在帮你！

何越盯着他看了会，再次做了个口型：“滚”。

顾谈一看他这死样，便知何越脑子还没转过来，于是干脆当没看见，继续和苏涵说起话来。

后面他感觉他越哥盯他足足盯了十几分钟，顾谈特想摇着他脑袋来一句：“哥你想清楚，我这么做特么到底是为了谁！”

又在酒吧坐了半个多小时，苏涵喝下最后一口酒水，起身，打算离开。

她一起来，何越立马跟着站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人，醉了，但没完全醉。

顾谈飞快道：“我去外面给你们喊车。”说完他便跑了。

苏涵回头看何越，何越安安静静地看她。

等她往前走几步，他便跟着走了几步，她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两人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苏涵顿了下，没拦着，让他跟。

等出去，立马就有人笑着迎了上来，“苏小姐，何少，我是顾少安排的司机。”

苏涵指了指身后的何越，“不用管我，你把他送回去就行。”

说完她抬脚便走，但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头看仍跟着她的何越，“别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爹。”

“我送你。”

“不用你送。”

“我不放心你，”何越湿润的眼睛看着她，“我不做什么，让我送你回去吧。”

苏涵没说话。

“苏涵，”他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放轻，“可以吗？”

一分钟后，两人上车。

苏涵闭眼休息，何越一直侧着脸看她。

等快到苏涵住的地方了，苏涵便睁开了眼。

“为什么不高兴？”一片安静中，何越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他一直记着，虽然醉了。

苏涵没说话。

等到楼下，车子停下，苏涵下车的动作一顿，转头看轻轻扯住她裙角的人，何越仰头问：“微信，可以理一下我吗？”

说完，他便放开苏涵裙角，不想惹人生气。

苏涵没说话，径直下了车，“嘭”的一声，车门关上。

两秒，或者是一秒，车门被人再次拉开，苏涵站在车外，“下来。”她看了眼前面司机，“不好意思，麻烦你等一会。”

何越几乎是被苏涵拽到墙角的一片阴影里，苏涵开口便是一句：“你很喜欢我？”

“喜欢。”

“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何越没有立马回，他想了想，“就是你。”

他慢慢眨了眨眼，“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很吸引我。”

他说：“到现在，一直都是。”

苏涵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问：“你了解我吗？”

沉默一会。

“我喜欢你，”何越垂眸，“我很确定。”

苏涵扯了扯唇，突然上前，一把将何越按在墙上，自己也贴了上去。

一秒，两秒，三秒……

何越愣住。

苏涵退开，冲他露出个笑，无比恶劣，“现在，你还喜欢吗？”

一直堵在心里的火，终于在此刻消散了些许。

头一回，苏涵在人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或许是因为商夏的事，或许是今晚酒吧的事，又或是何越很蠢的一直不停的问话，在关上车门的一瞬，苏涵突然无比烦躁。

她无声地骂了句脏，停下往前走的脚步，然后做了一个她从未做过的举动。

此刻她看着人，眉眼冷漠又嘲讽，“是不是很后悔，觉得恶心极了？”

一片安静中，何越忽然问：“高兴一点了吗？”

苏涵面无表情看着他。

何越眼睛定定地看她，又说：“过来。”他嗓音微哑，“让我抱一下。”

没等苏涵回答，他就主动上前，将人拽住，然后一把抱进怀里，两人紧紧贴着。

苏涵愣住。

何越低头，目光又轻又缓地扫过苏涵的唇，然后俯身，很克制地蹭了下苏涵的脸，他呼吸有些重，说：“我不介意，一点都不。”

“苏涵，我们在一起吧。”

其实他更想说他们结婚吧。

“我想亲你，”他顿了下，“非常，特别。”

不止如此，他其实还想了很多。

“但你会不高兴。”

苏涵回过神来，眼神能结冰，“蹭够了吗？”

何越湿润的眼睛看着她，“不能怪我。”

苏涵把人推开，“管好你那玩意。”

“你不……”

苏涵瞥他，“我蹭你了吗？”

“那你是答应我了吗？”

“滚。”

何越安静几秒，再次将人拽回来，抱紧，他小声地问：“那你为什么会告诉我？”

他又问：“你是喜欢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