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

“李嘉淮，周洲是哪个病房来着？”

李嘉淮拿着手机从座椅上跳起来，“纪姐你来了？”

“嗯别废话，快说。”

李嘉淮飞快报出楼层和病房号，电话挂断，他当即挑了挑眉，冲看过来的周淮和许应道：“纪姐来了。”然后又看向病床上的周洲，带着点玩笑道：“哥，你未婚妻来了。”

几分钟后，有人抱着一捧花进了病房，李嘉淮立马上前接过，被花遮住的脸露了出来，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明艳动人。

她走到病床前，没等周洲说话，便道：“行了你看看我就成，不用打招呼。”

周洲眼里划过淡淡笑意。

打量完周洲，纪梵道：“好好养着吧，人没事就行。”说完，她转头扫了病房里其他三人一眼，“以后有事你们能不能吱一声，别闷不吭声啥也不说，跟个小傻逼似的。”

她知道周洲出车祸时，人都在医院躺三天了，她又才骂骂咧咧地从S市赶来，一边担心，一边骂那酒驾的傻逼司机。

三人不作争论地点头，熟练又敷衍。

纪梵瞥过去，“听清楚了没？”

“清楚。”

纪梵笑了下，“我在这待不了多久，明天就走。”

“这么忙?”

纪梵叹口气，“是啊，都快忙成狗了。”

李嘉淮笑笑。

他们这几个人中，纪梵是最早进公司的，作为纪家独女，纪老爷子确是真心把她当继承人培养的。

当然，纪梵也没有辜负纪老爷子的期望。

纪梵在病房待了一下午便走了，走得匆忙。

李嘉淮他们这几天一直在病房陪着，过了两三天，周洲也开始赶人：“我这有护工，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你们成天在这待着，没事可干吗？”

苏涵淡淡道：“没。”

在车祸之前，苏涵就已经拿到A大的毕业证，结束了大学生活，这段时间确实是空着的。

周洲目光看向周淮。

周淮说：“我请了半个月假。”

许应低头看手机，“明天不来了。”

周洲没看李嘉淮，这厮自己很大爷地道：“我，闲人一个，别管我。”

话是这样说，但后面几人来医院的次数比之前少了许多，周洲独处的时间多了起来。

很多时候，周洲都在发呆，但有好几次，护工小李看见他发着发着呆就开始流眼泪。

不是有意识地流泪，而是后知后觉的那种。

有一次他在旁边守着，一个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周洲的视线。

他愣了下。

周洲眼眶微红，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流了半边脸，但让他愣住的，是周洲的眼神。

直到现在，小李都很难描述出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样，他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人现在特别的伤心，特别的难过。

这让他也忍不住有些低落难受。

商夏一直没醒。

周洲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一小会。

这天，在护工的帮助下，周洲去了商夏的病房，过了这么多天，周洲终于见到了人。

商夏闭着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胸膛轻轻地起伏着，面容苍白又虚弱，但仍然是漂亮的。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周洲低头望着这人，良久无语，垂下的长睫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但紧抿的唇瓣和泛白的指尖却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商，夏。

他在心里叫出这人名字，却是笨拙又迟钝。

商夏。

这一遍，终于顺了起来，如果周洲开口，定然是缓慢又嘶哑的。

“啪嗒……”眼泪落了下来，无声。

好久，周洲目光从商夏脸上移开，然后离开了这个病房。

周淮走的时候，是李嘉淮和苏涵送去车站的，走之前的前一个晚上，周淮去了周洲那，两兄弟已经很久没这么待在一起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是周淮说，周洲听。

“我明天回B大。”

“早上十点多的票，中午十二点左右到。”

沉默一会，“好好养伤，别多想。”

周洲笑着看他，他说一句就点个头，再应声好。

周淮忽然安静，过了会，“哥。”

周洲眼神落在他脸上，顿了两秒，嗯了声。

“哥？”

“在呢。”

周淮看着他，又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周，洲。”

“叫哥。”

周淮眼睫慢慢地眨了眨，像是反应过来，很平静地叫了他一声：“周洲。”

出周洲病房后，周淮没直接离开，而是推开了隔壁病房的门，病床上的人闭着眼，安静又苍白。

周淮走到床前，长睫垂下，漆黑的眼睛盯着人看了许久。

送周淮去机场的路上，李嘉淮问：“弟弟，你开来的那辆车真送我了？”

后座上，周淮戴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眉眼，他应了声，说：“送你。”

李嘉淮啧了声，“几百万说送就送，大方。”然后又问了句，“那弟弟你驾照是不是要重考？”

“要重考。”

苏涵和李嘉淮把人送到高铁站，简单说了几句，目送周洲过了安检。

周淮跟着人流到二楼候车室，人很多，周淮走了几步，肩膀忽然被人勾住，与此同时对方声音一并落了下来，“我刚刚想了一下，就去你学校后街那家湘菜店怎么样？”

周淮眉眼淡淡地挣了挣那胳膊，有点烦。

没想到那人搂得更紧，那人懒洋洋的，“你挣什么？又不是没抱过。”

他刚说完，右腰就被人轻轻捅了捅，紧接着他发小压低的声音幽幽响起：“sha bi，你揽错人了啊。”

男生一顿，手一下子松开，整个人反应很大地往旁边跳了一步，他抬头，有些尴尬地去看刚刚被他搂住的人。

周淮眼神冷淡地看着他。

男生微愣，然后朝人露出个无比灿烂的笑，语气真诚，“不好意思哥们，刚刚认错人了。”

他看着人，眼神特别真挚，“真对不住。”

周淮移开眼，“没事。”

他越过男生，走出几步后，还能听见男生朋友压都压不住的嘲笑声。

朋友捏了捏嗓子，“你挣什么？”然后很做作地抬眼给了程澈一个眼神，一字一字地道：“又，不，是，没，抱，过……”

他肩膀抖动，“哈！程澈你也有今天！太社死了吧！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周淮忽然停下，回头。

就见男生格外不爽地无语地看着那笑得不顾形象的人，他说了句什么，那人突然止了笑，抬头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不至于吧！我也就是小小地嘲笑了你一下，犯得着……”

他未说出的话卡在喉咙里，程澈一只胳膊卡住他脖子，低头朝人露出个笑，“别说了，我不爱听。”

发小艰难发声：“程澈……你大爷的！”

周淮收回视线。

李嘉淮这边，他问苏涵：“回医院还是？”

苏涵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便道：“找个地方吃饭去。”

“行。”

饭馆是李嘉淮常去的一家，环境幽雅清静。两个人都喝了酒，喝到最后都有点醉，但面上看不出有什么。

两人出了饭馆，李嘉淮一边踢着脚下的小碎石，一边问：“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咱俩不顺路。”

“行吧，那各打各的。”

两人在手机上打了车，李嘉淮的先到了，他坐进车，朝苏涵随意挥了挥手。

车子启动，开出一小段路后，李嘉淮摇下车窗，下意识地回头往苏涵站着的的地方望了一眼。

忽的他眼神一沉，大力拍了一下前面司机的座椅。

“停车！”

司机回头，被他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地刹了车，打开车锁。

李嘉淮大步下了车，朝苏涵的方向飞奔过去。

终于还是赶上了，他一把抓住女人再次抬起的胳膊。

在对方抬头看过来时，他冷着的脸一变，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笑着说：“苏姨，有话好说，什么事不能慢慢商量着来？”

苏婉见到他，脸上冷漠厌恶的表情迅速退去，她呆呆地看了一眼他，语气轻轻的，“是嘉淮啊……”

她又看向苏涵，忽然就落了泪，“我好久都没见小涵了……”

她眼神寸寸黏过苏涵的脸，用一种十分轻柔的语气说道：“我每天都在想他……”

“我想得睡不着……”

她侧过头，用一种天真疑惑的眼神看着李嘉淮，泪珠子落下，“可是他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我呢？”

她喃喃：“你们总说我不给小涵自由，我明明给了啊。”

“就像这一次……”

“我明明可以早点把他带回家的，但为了让他能陪小洲，我忍到现在才把他带回家。我难道没有给他自由吗？”

她落下眼泪，无不可怜，轻轻地问：“你知道这些天来我忍的有多么辛苦吗？”

“嘉淮，”她一脸希望地看着他，“你肯定会理解苏姨的，对不对？”

李嘉淮没说话。

他不想理解，只想骂娘。

旁边的苏涵却是发出一声笑，很轻，终于，他扭头给了苏婉一个眼神，“你还要再装多久？”

他眉眼冷漠，半边脸还留着微红的指印。

他一开口，苏婉眼神就变了，她死死地盯着苏涵，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

“你别用这种声音说话！”

她声音尖锐，看着苏涵的目光是无比的厌恶。

苏涵冷淡，又像是嘲讽，“你能不能清醒点，还以为我和从前一样？”

苏婉像是被刺到，她突然发力，一把推开了拦在身前的李嘉淮，上前狠狠掐住了苏涵的脖子。

“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贱人！”

“你去死！去死！”

苏涵被她掐得不能呼吸，但他还在笑。

两人挨得极近。

他用一种无所谓的目光冷漠地看着她，两张相似的面容在这一刻都显出疯性。

靠！

李嘉淮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上前。

一股大力拉开了苏婉。

李嘉淮扯开他俩，挡在他们之间，一边拦着苏婉，一边不动声色将苏涵护在身后。

“苏姨，你冷静些，如果梁叔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苏婉早已没了先前的温柔娴静，她急喘着气，表情疯狂又扭曲。

她没给李嘉淮一个眼神，只死死地，凶狠地盯着捂着脖子在咳的苏涵。

他还在笑。

此刻，她眼里只剩下了苏涵。

“啪”的一声，巴掌重重落在了人脸上。

苏婉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停了下来。

李嘉淮抬起被打得偏过去的头，脸上仍然是带着笑的，似乎那一巴掌不是打在他脸上。

他在这突然的安静中再次笑了一下，挑眉玩笑般道：“看来还是能停下来好好说话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