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得很稳,半个多小时过去,他们回到繁华的市区中心。
到下一个路口,仍然是红灯,人群在车前涌过。商夏往周洲那看了一眼,周洲仍闭着眼睡着,没被过往的人声扰到。
等红灯过去,车子启动,车流开始向前移动。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辆白色小车从右侧冲出,林叔瞳孔猛地扩大,猛打方向盘,想避开,但距离太近,对方速度太快,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车子被撞飞几米远,车身在地面打了个转,发出巨大的刺耳的摩擦声,最后撞向了隔离护栏。
人群惊叫声四起。
就在林叔打转的时候,周洲的身体也猛地朝一边倾去,但很快就被一股大力扯回,商夏手护住周洲脑袋。
下一秒,周洲那边的车窗被狠狠撞碎,锋利细碎的玻璃飞溅,车门向内狠狠凸了出来!
车辆翻转,周洲被商夏死死护住,脑袋一阵晕痛,同时身体里外传来一阵被挤压的痛,紧接着又是一次碰撞!
玻璃“哗”得碎裂,有什么坚硬物体瞬间插了进来,然后车身晃了两下,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闷哼声隐没于巨大的碰撞声和人群的惊叫声中。
无人察觉。
周洲脑袋昏疼,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想让自己的意识更清醒一些。
眼前是一片昏暗,他被商夏护在身下,脑袋被商夏紧紧按在腹部,他张了张嘴,艰涩出声:“商夏?”
护着他脑袋的手卸了力,灯光晃过,手上血痕密布,玻璃渣子细碎。
过了几秒,“嗯,”上方传来商夏的声音,“我没事。”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周洲紧跳的心缓了一些,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越来越浓。
他抬头,微微侧过脸,一滴鲜红黏稠的液体正好落在他的眼下。
一滴。
又一滴。
空气中血腥味浓郁。
周洲反应慢半拍地看去,车里很黑,但模模糊糊之间周洲还是看清了大概。瞬间,周洲的表情变了,开始是愣住,然后慌张,害怕。
一截长长的隔离护栏从车前面插了进来,然后穿过商夏左肩,尖锐的一端又再次穿过座位,将商夏定在了前座与后座之间。
被刺穿的地方血肉一片模糊,血不断地往外流。
商夏神情平静,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他没看那截穿过他身体的铁管,只垂眼看着周洲,又说了一句,“我没事。”
“你别担心。”
周洲眼神死死地盯着商夏左肩,眼眶发红,眼泪无意识地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你……”
他忽地失声。
车外很快有人围了上来,他们想要打开车门却不行,着急地朝里面喊:“车里人怎么样?还有意识吗?”
十几秒后,就在他们以为没人回应时,里面传来声音:“车里有三个人,司机已经晕过去了,后座……还有一个被护栏穿过左肩,很严重。”
周洲嗓音嘶哑,说得缓慢。
闻言,车外的人透着碎裂的车窗朝里仔细一看,然后眉头皱得更紧,立马打电话给消防。
有人从破碎的车窗探进去,想把车锁打开。
车外人声无数,周洲已经听不太清了,密密麻麻的疼从身体里面传来,他眼前开始模糊。
他费力地抬起眼帘,看了商夏一眼。
血已经把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上衣彻底染红,他闭着眼,唇色苍白,黑色的长发紧贴着脸,脸上伤口深深浅浅,有些还留着细碎的玻璃渣,血污染了大半张脸。
此刻,他安静地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周洲叫了一声他名字,微不可闻。
商夏长睫颤了颤,仍是闭着眼的。
几秒后,他“嗯”了一声。
人群突然一阵躁动,紧接着前后的车门被人一把拉开。
大片的人声忽然涌入,周洲意识已经模糊了,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清他们嘴里喊的,最后的最后,全部归于一片黑暗。
被救出车后,周洲和司机立马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
但还有很多人等在车外面,面容焦急地看着还困在车里的人。
很快,消防人员带着工具赶到现场,考虑到护栏插入的位置和深度,他们打算先将其割断再把商夏送往医院进行处理和治疗。
商夏目前的情况算不上好,割断铁管也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还会不可避免地对商夏的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消防人员一边操作一边安抚,商夏也不乱动,他垂着眼虚虚地看着某个点,一滴滴汗从他脸上不断滑落,脖颈处青筋暴起。
商夏能感觉到那根穿透他身体的铁管在不断地微微颤动,扯着皮肉,扯着骨头,伤口被一次次碾着,被一次次撕扯。
偏偏,他是清醒着的。
疼。
商夏慢慢地想。
好疼。
有人背过身,不忍再看。
终于,经过消防员近一小时的努力,商夏被送往医院。
他左肩伤口出了大量血,这个出血量换平常一般都会出现休克的情况,但商夏没有,相反,他意识还是清醒的。但这会医护人员顾不上这一点,只想把商夏送往医院进行后续的治疗。
B市,B大。周淮刚从浴室出来,室友便道:“哥你刚才电话响了。”
“好,谢谢。”
周淮走到自己桌子,手机刚好再次响起,是周父。
“小淮,你哥出车祸了。”周霖声音罕见的有些疲惫。
室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周淮在接到那个电话后,表情瞬间变了。和周淮做了快三年的室友,他头一回见周淮这样明显的情绪,说实话,很可怕。
“你……”
话还没说完,周淮便径直越过他,大步出了寝。
室友愣住了,过了几秒,他转头问其他人,“他,是不是哭了?”
他想起刚刚的一眼,周淮眉眼很冷很沉,但眼眶泛红。
浓郁的夜色中,一辆黑色豪车疾驰,快到没影,一路上不知道超了多少车。
有人骂:“开这么快找死啊。”
周淮脸上没什么表情,握住方向盘的手青筋绷起,指尖攥得泛白。
原本需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周淮硬是将时间缩了一半,到医院时,苏涵和李嘉淮他们已经在手术室门口等着了。
苏涵手里拿了根烟,没点,烟已经被捏的皱皱巴巴了。
周淮哑声问:“情况怎么样?”
苏涵没说怎么样,只道:“放心吧,他们肯定没事。”但她表情全然没有一点放松,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就在刚才,她签了份病危通知书,是商夏的。
李嘉淮拍拍他肩,“一定会没事的。”
周淮没说话,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亮着的灯,许应微微侧眼,便见他眼里的慌张和无措。
许应出声:“别多想,手术会成功的,他们不会有事。”
好一会,周淮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他低头,睫毛颤了颤。他慢慢地,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
周淮抬手捂住眼,指尖不住地颤抖。
说不定,这又是假的罢了。
假的。
都是假的。
周淮眼泪掉了下来。
哥……
周父和周母是在第二天早上到的,周淮去接人,被许应撞见。
许应看了看他,见人眉眼的难看和倦色,说:“我去。”
周淮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应:“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我不会让你去的。”
声音仍然冷淡,但比起往日,更多的是强势。
沉默几秒,周淮说:“路上开车小心,不要分神。”
他重复一遍:“不要分神。”
许应看他,几秒后很认真地应下:“好。”
两个小时后,许应将周父周母带到周洲的病房。
苏岚一看到病床上闭着眼,脸色虚弱的人,眼眶就红了。
周霖眉头紧紧皱着,向旁边的主治医生询问周洲情况。
“中度脑震荡,两根肋骨骨折,骨折断端造成胸肺损伤,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身体外伤。”
“不过,病人当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周霖问:“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要看病人情况。”
许应和周淮在病房门口静静站着,过了会就见苏涵从隔壁一个病房出来。
苏涵表情并不好看,眉眼压抑,眼神沉得吓人。
周淮哑着嗓子问了句:“情况怎么样?”
苏涵沉默了会,抽出一支烟,目光落在某一点,说:“人可能醒不过来。”
她接着说,“很大可能。”
一种窒息感升起。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淮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商夏。
他在心里慢慢地念过这个名字,眼里情绪莫名。
商夏救了周洲。
商夏,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苏涵将那支没有抽过的烟抛进垃圾桶,“别想太多,这件事不是你们的错。”紧接着她眉眼划过厌恶,眼神冷了下来,“那畜生酒驾,真的该死。”
一场酒驾,一轻伤三重伤,酒驾的伤得最轻。
周淮眼神阴鸷。
周洲在床上躺了两天,人还没有醒。
李嘉淮看着从主治医生那回来的周淮,将刚削好的兔子苹果递给他,问:“医生怎么说?”
周淮接过,垂眼道:“医生说正常,再等等。”
李嘉淮看一眼病床上躺着的人,说:“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
说着,他又看一眼周淮,周淮这几天话更少,一天到晚都呆在医院里,两个病房来回跑。
眼下,他眉眼是遮不住的疲惫,眼下是一片青黑,更不用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自己身体也注意点,哥知道你担心,但也别把自己搞垮了。”
周淮指尖一顿,“嗯。”
过了几秒,“谢谢嘉淮哥。”
“谢屁。”
到了晚上,周淮仍没走,想守夜。李嘉淮一巴掌拍他肩上,“守什么守,你再这么守下去,过几天哥几个就得给你守头七,给我回去休息去。”
周淮没动,还想说些什么,李嘉淮看他一眼,“别闹。”
他眉眼没了笑意,语气谈不上多重,但给人的感觉瞬间变了。
但下一秒他又露出个笑,挑了挑眉道:“等你哥醒了,要是知道我们让你连守四夜,还不得创飞哥几个。”
“所以,听话,”他淡淡的,笑,“乖一点,好吗?”
许应看他。
然后他就被李嘉淮搂住脖子,“你放心,我和你许哥都在,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
“好。”终于,周淮答应。
等人走后,许应拿掉扒拉住他的手,李嘉淮也不生气,在许应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转头看了眼许应,想了想,忽然说了句:“我怎么觉得,周淮越来越像你了。”
以前多多少少能看出情绪,现在却越来越看不懂了。
许应抬眸,瞥他,“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