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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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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什……么?

徐二老爷僵直着脖颈,尚未领会到魏三老爷话语的含义。

他们这些官场上的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多了。

有人说东,但意思却是西;有人指着鹿,但意思却是马;魏三老爷究竟是对徐家的做法产生的愤怒而阴阳怪气说话,还是依旧是遵从着两人方才的约定顺势而说。

徐二老爷听不出来。

他眼睛左右转了一转,直到确认魏三老爷面庞上的愤怒,是来自于对晚辈不懂事佯装的愤怒,而不是对于目之所及残忍做法的愤怒,徐二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能骂孩子呢?”

徐二老爷立刻板起了脸,护在魏兰蕴身前,对魏三老爷怒目而视。

“嬉笑玩乐罢了,哪就轻了重了,叔礼老弟若是严苛至此,那孩子就别接回去了!把孩子留在我家吧!做我徐重的女儿!”

“也就是你徐二叔待你亲厚,若是换了旁人家,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家没教养!”魏三老爷指责魏兰蕴,“还不快谢谢你徐二叔,一天天的,尽让长辈操心!”

暖阁里只有两位老爷的一唱一和。

奴仆们安静极了,他们俱惊诧地望着两个改头换面的老爷。

不知该作何表情。

暖阁的多宝架上放着徐幺娘的瓷娃娃。

娃娃的脸面忽的掉在了地上。

摔得稀碎。

徒留挂着两枚锁扣的瓷胚子,胚子又粗又黑,还散发着一股泥巴的臭气。

暖阁安静了一瞬。

徐二老爷趁机抓着魏兰蕴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推在了魏三老爷面前。

“叔礼老弟,你家的乖乖侄女儿我现在就完璧归赵了!”徐二老爷笑得祥和,意有所指,“若是日后小孩子不懂事再跑出去玩,可不要再来找我要人了。”

“那是自然!”魏三老爷点了点头,“我回去之后定要她婶母好好管教她,下次再这么不懂事,必定家法伺候!”

事情已经结束了。

魏三老爷朝外走去,徐二老爷一路相送。

魏家来的奴仆接管了魏兰蕴,他们搀着虚弱的女孩子,跟在魏三老爷的后面。

魏三老爷是个文官,并不会骑马,所以魏家派了两辆马车来。

魏三老爷率先上了一辆,仆从欲引着魏兰蕴上另外一辆,可魏兰蕴没有动。

“怎么了,大姐儿还是喜欢二叔家?想留在二叔家里玩?不想回家?”徐二老爷乐呵呵地笑着打趣道。

魏兰蕴摇了摇头,她说:“我一直在想,在徐家我非死不可的理由。”

未登报之前,对于魏家来说,人已经送出去了,错误已经犯下,最好的做法便是放纵这件事,拉徐家下水,两家都不干净,那谁也不会揭发谁。

然而徐家不一样,在大火没有烧起来的时候,徐家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徐二夫人一个,所有推动这件事发生的行为,也都是徐二夫人做下的。

徐二老爷能做到三品盐运使如此高位,不是蠢人。

将魏伯雍的女儿殉葬,除了告慰死人,满足妻子的念想之外,他得不到半分好处,甚至还有可能若干年后被政敌翻出这件事情,狠狠杀他一刀。

但是带着魏伯雍的女儿去告御状,将这件事推到徐家无知妇孺身上,把自己摘干净,哭诉言明他不忍如此残忍的行为,想救一条性命。

这便会给魏伯雍狠狠来上一刀,还给自己博得了个善良仁爱的名声。

官场如战场,别人下去了,他才可以上来。

更别说魏伯雍现在正在入阁的关键时期。

多少人盯着他那个位置?

退一步说,哪怕徐家和魏家无冤无仇,将魏兰蕴带到魏伯雍面前,言明利弊,将一切错误归结于魏家三房和徐二夫人,便可以卖魏伯雍一个面子,让他欠下一个人情。

未来阁臣的人情,这对徐二老爷来说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为什么,徐二老爷会选择如此极端的路,一定要魏兰蕴死呢?

难道是为了被她下药生病的妻子报仇?

亦或者是为了那间被烧掉的破弄堂?

魏兰蕴觉得不是。

直觉告诉她,事情另有真相,真相就掩藏在她试探徐二老爷之时,他那一瞬间表现的慌乱,而当魏兰蕴打岔掩过这件事之后,徐二老爷又瞬间变得从容起来。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呢?

“徐二老爷,你的儿子,听说是回乡祭祖之时遭遇马匪截杀而死的呐。”

魏兰蕴轻声说。

在西弄堂的冲天大火里,梁柱掉了下来,砸碎了徐少爷的棺材板,那尸身就那样咕噜噜滚了出来,衣衫被火焰燎烧。

那样盛大的火焰,将尸体照的一清二楚。

那上面没有伤口,一点都没有。

这不是一具死于马匪截杀的尸体。

徐二老爷的冷汗陡然渗透了背衫,他僵直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魏兰蕴。

这个女孩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隐忧。

的确,这场冲天的砸坏了棺材的大火,正是魏兰蕴非死不可的理由。

“你的儿子被鸩酒赐死,上赏其能回乡安葬,已经是天恩了,你们竟还违拗上意,为罪者置棺,置冥婚事,置礼乐赞者均违制。”魏兰蕴接着说道。

她的话轻的像一阵风,轻飘飘吹入徐二老爷耳中。

魏兰蕴其实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只是猜测,从一个不能被世俗知晓的死因入手,分丝析缕,拼凑出一个合理的故事。

魏兰蕴并不知道自己猜得是否正确,但是从徐二老爷的反应来看,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徐二老爷早已毛骨悚然,他双腿战栗,瞪圆了双眼,梗直着脖子看着魏兰蕴,他惊惧地向后退了几步,却不慎踩在碎石块上,跌落在地。

奴仆们飞一般扑过来,想扶起老爷。

却被徐二老爷一把推开,他低声喝道:“都散开!”

这件事再不能让多一个人知晓了。

这可关系着徐家三族的命脉啊!

早知道当初那个疯婆子如此做时,就应该杀了她,一刀捅死,方能泄愤!

徐二老爷悔啊,眼尽红了。

“我不曾学过梁律,但我相信当年高中探花的二老爷,一定对梁律了如指掌,请问徐二老爷,贵府二夫人犯下的错,按律法,应是什么罪?”

魏兰蕴走近两步,她俯瞰徐二老爷,就如同徐二老爷一个时辰前俯瞰她一样。

“你……你……”

徐二老爷颤抖着手,指着魏兰蕴,嘴张了张,话却一直截在嘴边说不出来。

“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模糊细节,就像是徐二老爷说的一样,今天我来这里,究竟是魏家送我来,还是徐家强掳我了来,终究是不一样的。”魏兰蕴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毕竟是魏家人,若是以后魏家反咬你们一口,你们可拿不出证据来。”

“所以我今日一走,你们徐家必定想方设法杀了我,就比如那个你家从西北处角门溜出去的小厮,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前往的方向似乎是丹州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传信给你就任学政的妻舅,让他看准时机,于科举一事上构陷除去我,我说的对吗?”

魏兰蕴俯身,周身凛冽的气势让徐二老爷喘不过气来。

“我不喜欢头上悬着利剑的感觉。”她说,“所以我把这柄剑,还给你。”

“若我日后于生途上有半分不测,那么今日之事,将会奉至锦衣卫十四卫所千户案几之上,徐家欺君,夷三族,徒六族八百里。”

“那若是我徐家不动你,这件事是否会烂在你的肚子里?”徐二老爷瞬间抓到了关窍,他呼吸急促了起来,瞪大了双眼看着魏兰蕴。

“我所思正如您所想,您说呢?二老爷。”魏兰蕴浅笑了笑,有如春风抚寒冰。

徐二老爷的思绪却并未因为这笑而停滞半分。

魏兰蕴与魏家不和,与魏伯雍更加不和,若是利益相冲之时,她不会为了魏伯雍挺身而出,扳倒自己,但终究是父女血脉至亲,这也难保……但万一此父女之恨已经达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呢?说不定这个女子在关键之时,还能作为扳倒她父亲扶持他上位的得力之人……

可如果此时在此地正大光明地击杀她,这太明显了,难保这件事情不会被查出来,更何况她背后还有将此事递呈锦衣卫的能力……

徐二老爷心乱如麻,魏三老爷却已经在马车里等得恼了,遣了仆从前来催促。

魏兰蕴对仆从点了点头,转身对徐二老爷施了一礼,声音活泼,有如稚嫩的孩童:“多谢叔父款待,我在徐家顽得很好,此刻该回家了,我便先行告辞了。”

徐二老爷刚想抬手挽留,她却已转身走了,徒留一个窈窕的背影。

她既然已经唤了叔父,认同了他与魏叔礼商量出来的定论,那么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揭过了此篇,不会对徐家做出报复诸事?

是了。

明明是魏家嫡长女,母亲含辛茹苦供养一家人入仕,结果却被嘲讽、被轻贱、被抛弃这么多年,最后一个三房的无知妇人,都敢把她送出去为了外家侄子的前程。

她怎能不恨?

相比于魏家,徐家对她的凌辱够不上万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联合徐家报复魏家,对她必定如虎添翼,更何况她手里握着徐家的把柄,这等同了徐家就是她最忠诚的盟友。

如此想着,徐二老爷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背。

魏兰蕴一直向前走着,她踏上了车辕,掀开了车帘,就在躬身进入马车的那一刻,她停滞一瞬,转头望向徐二老爷。

“徐二老爷,我们来日方长。”

嗯?

她唤的什么?

她怎么又唤了二老爷?

她难道还是对徐家有怨!

又或许……她只是在敲打徐家?还是意图在联徐抗魏之后一纸状书将徐家送上绝路?

毕竟——

徐家可没她什么把柄。

徐二老爷心乱如麻。

两架马车从清水潭徐家西北处的角门驶过。

魏兰蕴跪坐在马车里,低垂着眸子,双手掩在袖中。

她左手上挂着一颗发灰的珊瑚。

用红绳子串着。

挂在手上。

魏兰蕴的指甲不自觉地敲击珊瑚,发出轻微的磕磕声。

马车经过徐二老爷之时,随风扬起的车帘正好露出一线风景。

那是徐二老爷顾虑重重的脸。

魏兰蕴深吸了一口气,绷直的脊背顺着呼吸而舒展开来。

你这样的人。

就应当在杯弓蛇影中自惶自恐,在长夜漫漫不敢睡卧入眠。

你会在每一条我的消息传来之时,想起你头顶上悬挂的利剑。

你想杀我,但是杀完我你会死;你不敢杀我,但是你永远会担心我什么时候动手杀了你。

来日之后,你进退维谷风声鹤唳。

至此方长。

忽的有一道冰冷的机械般的声音在空中炸裂开来。

这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声音。

刹然炸开在魏兰蕴的耳朵里。

没有人能听得见,除了她。

一块金锞子凭空出现了,然后滚在马车的底板上,在架空的板子上弹跳,发出长久且带着余韵的响声。

【进度条抵达百分之三,恭喜宿主,获得奖励‘来自新世界的足金’一份。】

第7章 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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