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幼院，也有肉包吃吗？”

两个娃娃安稳地呆在洛风胳肢窝里，一手拿着一个肉包子，奶声奶气地问。

及幼院是岚沧国收容孤儿的所在，那里有没有肉包子洛风也不知道，但风少侠行走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小娃娃的口粮他还是管得起的，于是这两个孩子就认了他做哥哥，跟着回了京城。

洛风此来落仙楼，除了告知近况，还想请好友帮着给两个孩子取个名。

“总不能天天叫‘大的’、‘小的’吧。”

银鸾想了想，说你们相遇的那天，星月皎洁，明河在天，不如就叫“洛月”、“洛星”？

少侠爽朗一笑，像平日分吃食一样朝屋里的娃娃喊道：“大的叫‘洛月’，小的叫‘洛星’，一人一个，不许抢！”

两人接着又聊了些家常，洛风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低落：“我可能要食言了。”

“什么？”银鸾不解。

“颜老说，花魁娘子的赎身银子开价三千两，我那点积蓄可能不太够……亏我当时还夸下海口，说若是你当花魁当腻了，我帮你赎身呢。”

“陈年往事，你还记着，我现在挺好的，好吃好住，好穿好戴，若真说有什么不好……”银鸾侧颈，看了看在屋里和觅儿玩闹的两个孩子：“我现在不方便教书了，那两个孩子，还得你亲身教导。”

这一日，银鸾叫厨房多添了几个菜，又叫觅儿把颜老请了来，菜到齐时她们将乘鸾阁的门从内一关，一桌子老老少少，吃了个小团圆饭。

洛风几人走后，银鸾推说中午桂花酿饮多了、头脑沉重，复又将院门紧闭，躲了一整日的清闲。

每逢年头年尾，落仙楼的客人都不多，在京中有地位的都要顾着合家团聚，来京走商或办事的外州客也都赶着回家，李珍娘便大方许了银鸾几日假，自己也全心全意筹备起年节事宜。

正月初二那天，符将军如期还朝，他先到落仙楼和李珍娘打了个照面才回府更衣，随后进宫面见国主汇报了边境军务，国主嘉他戍边有功，特地留他在宫中用了晚宴。

等初三日符将军再来落仙楼时，李珍娘已明显面色不悦，板着脸问：“当真没带回来？”

李珍娘昨日见符将军只身前来，还以为铃鸾的车轿走在后边，自己巴巴在落仙楼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人；今日再见符将军，还是独身一人前来，不由得埋怨起了他：

“她爱吃的什么剔骨鸭、酸笋牛肉、破酥包我都提前让厨房备下了，你倒好，把她一个人扔在边城，也不带回来给我见见！那是我捧在手里七年的心肝肉儿！”

符将军腆着笑脸跟她赔罪。李珍娘又道：

“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找不痛快，但这话我还是得说，下次回来，你是一年也好是两年也罢，你好歹把她带回来给我瞧瞧，是胖了是瘦了，是黑了是白了，年节里就这么扔在边城算怎么回事儿？她最是爱热闹、怕冷清的了。”

符将军吃着油角、打着哈哈：“小妮子让山魈捉去做压寨夫人了，往后都见不着喽！”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李珍娘更恼：“若是你不要她了，把人送回来便是，我落仙楼也养得起一个姑娘！”

男子听她如此说，缓缓收了笑意：“珍娘，你真想知道怎么回事儿？”

李珍娘将眼珠一瞪，不接话。

符将军便搓了搓手上的油屑，示意李珍娘侧耳过来，他小声说了句什么，女子听完面色陡然转变，连问了几句“可有实据”、“可当真么”、“可有转圜”。

符将军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吃油角。

眼看一碟油角都要吃干净了，李珍娘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罢了，等会儿让你见见银鸾，这个是知根知底的。”

她原以为符将军会喜欢银鸾，可一顿饭下来，男子言语间却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

后来银鸾在台上跳舞时，符将军低声问李珍娘，这花魁什么来历。

李珍娘因着上午的坏消息，这一天都没情没绪的：“你担心她也是夜阑细作？”

符将军脑袋晃得拨浪拨浪的：“这丫头横看竖看都像极了你，尤其是说话的神气，我再问一句，真不是你闺女？”

李珍娘将糖马蹄、笑口枣、油角等糖果一件一件摆到男子面前：“好好看你的舞罢！”

符将军也极配合地将几个碟子用手臂揽住，捏起一颗油角扔进嘴里，念念有词道：“你的心肝儿我再不敢动，今次还是找个媚媚领了去吧！”

符将军这么说了，李珍娘便让婉媚跟着伺候，她自己领着银鸾回乘鸾阁说话。

见李珍娘和姐姐同路回来，觅儿一团喜气，又是伺候茶水又是拿糖果点心，嘴里唧唧喳喳话就没断过。

一会儿说院里的茶花开得正好，来年定然红红火火；一会儿说落仙楼的风水好，姐姐妹妹们竟是一年比一年好看；一会儿说乘鸾阁就是热闹，去岁在别苑，他们的年过得冷冷清清的……

小丫头嘴甜，把李珍娘哄得笑逐颜开，她对着银鸾道：“觅儿倒是活泼，我儿该多和她学学！”

“嗳。”

银鸾软声应诺，稍加思忖，觉得此事刻不容缓，便对觅儿道：

“小小年纪这样好辩才，可是预备着来日给自己说个好人家？我看小丫头精细得很，越发是连谢媒钱都省下了。”

觅儿也不恼，嘿嘿笑着：“可不是么，这几日我正预备给姐姐说个人家呢，好不好的先练练手，姐姐既看得上我的口才，就该先打发谢媒钱，你若不肯，我便让阿妈来评理，看看到底是谁精细。”

其实觅儿只是嘴皮子利索，并不是银鸾口中的“精细人”。

觅儿和银鸾少时的邻家小妹如秀年龄相仿，那个妹妹脑子灵光，为人精细，口条也流利，又总爱围着姐姐们转，银鸾总把觅儿当成如秀打趣。

李珍娘在旁看着，时不时将帕子掩了嘴低笑：“就是这样，阿妈年纪大了，看着你们热热闹闹的，才不觉冷清。”

几人说笑一会儿，妥儿寻到乘鸾阁来找李珍娘处理事务，李珍娘已在此坐了许久，听闻前边有事，饮了一杯茶便回去了。

将养母和妥儿送走，觅儿又不知从哪儿弄了个炭盆，就在一楼客室和银鸾煨芋头吃。

“觅儿。”芋头吃得差不多，银鸾用巾帕擦了擦手，温柔地唤着小丫头的名字。

“姐姐。”小丫头乖巧地应着，她手里正来回倒着一个芋头，预备凉一凉好剥皮。

“你在我身边也有一年多了，初时你没日没夜地唤我姐姐，扰得人头疼，你还记得么？”自打觅儿在李珍娘面前提起别苑，银鸾便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那个空间发生过的事儿。

可那些刻骨铭心的桩桩件件觅儿都不知道，银鸾也只能和她聊一些两人共同经历的岁月。

觅儿就说那个时候她也害怕呀，嘴里总想念叨点什么给自己壮胆儿，她知道京城多的是规矩大过天的大户人家，担心自己念叨错了犯忌讳，便只能逮着好脾气的姐姐不松口了。

银鸾直起背看着小丫头的发顶，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笑着说：“那时也不知你是来服侍我的还是来折磨我的，后来听惯了，你有两次闹风寒不在我耳边喊姐姐，我竟觉得浑身不自在。”

觅儿嘿嘿笑着，将剥了一半的芋头递给银鸾，一副请罪的乖顺模样。

银鸾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芋头，而是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只明光灿灿的发钗，斜插入觅儿头发里，声音依旧温柔：

“你既喊了那么多声姐姐，我不让你白喊，过了年你就十二了，女子十二，金钗之年，这支花丝玉兰是姐姐送你的，我视你作金兰，也愿你今后得成佳偶，桂馥兰馨。”

觅儿喜孜孜地道过谢，也顾不得手里的芋头了，扬着小脸儿问姐姐好看么。

“好看，好看极了。”银鸾抚着她细软的发丝道。

可觅儿只笑了一会儿，又瘪下了嘴角。

她虽年幼，但在落仙楼这一年眼观耳闻，自然知道现下是个什么处境，她也不是没担心过自己的将来，她问银鸾：

“姐姐刚刚说的话，最后面那句小觅儿没听懂，可是姐姐，咱们这地方的人，谈‘佳偶天成’，不是痴人说梦么。”

银鸾道：“姐姐自会帮你留意，你自己也要放开眼光，若有合意的一定说与我，这事儿越早越好，知道吗？”

说到此处，她忽地想到了什么，揪着觅儿的垂下的辫子打趣道：“大不了姐姐不要你的谢媒钱，只要你信得过姐姐，到时姐姐一定帮你主张。”

“嗳。”觅儿学着银鸾平时和李珍娘说话的神气，红着脸应了这么一句。

“再有，你是个认药的，姐姐虽不知你打何处来，但以后呢，我这里事情不多的时候，你就多去后院给颜老打打下手，将来另有出路也未可知。”

小丫头聪敏，听出了银鸾的意思，说话时笑得甜甜的：“小觅儿知道啦，多谢姐姐。”

银鸾便在这左一声右一声的“姐姐”中，长了一岁。

自来了落仙楼，被人叫“姐姐”是经常，但她还被人叫过一次“嫂子”，这便是秋天时，洛月洛星两个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