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到四楼，进了屋子。

阳台门没关，风把窗帘吹得飞起来，方时迹拉上门。

晚上风很大，把他扔在阳台上的烟盒吹到进门处。他的房间太小了，连个玄关也没有，门框过去两米就是床。他站在门口，在光脑上查看居民通讯里的新信息。

没有。

没有信息来通知他明天闭店。

倒是有一个陌生来电，孤零零的在通话记录里。

方时迹打字回复了一个问号。

智能管家回复的速度很快：“您好，我是小草。这个号码不是我的私人账号，是家庭账号。在今天晚上十点时小言用这个号码给您打过电话，现在他已经休息了，请问您有什么话需要留言吗？我将会在明天小言用完早餐后通知他。”

“没什么。”方时迹没有说他遇到了伶舟行。

“好的。小言今天是为了和您约定去医院体检的时间，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空出时间，和他联系。祝您愉快，早点休息。”

小草的话已经结束了聊天工作，方时迹便没有再回复的念头。

他查看私人通讯里，有一条新联系人添加的提示，点开，提示里留着伶舟言的备注：我是伶舟言，我和小草核对过，这应该是你的私人通讯，看到的话记得通过我的申请。

方时迹就点击“通过”。

耸着上半身，他把胳膊凑到脸颊边，用鼻尖去闻了闻，身上全是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却没有立刻去洗澡。

他换了拖鞋，站去小小的阳台里吹风。

晚风里夹杂着远方传来的花香。

会不会是经过了秦雨的花店。

方时迹挠了挠头，然后伸平手掌，低头看，掌心什么也没有，他就从后脑勺上拔了一根头发，用指尖夹着短发的发根，看头发被风吹朝哪边倒。

不是花店方向吹来的风，会是什么花，很好闻。

方时迹用小臂垫着脸，整个人靠在阳台高高的护栏上。他的耳朵里充斥着微风，眼睛不聚集地看着远处发呆，街边隔着很远很远才会有一个路灯，太阳落山之后人们就陆续回家了。

他的目光远远地，跟着街角路灯发出的暖黄色光环，流淌着。在发热发光的灯罩下方，那里是光源，也是中心，有无数飞虫围绕着陈旧的灯光，灯罩里积了灰，乌黑的。

飞虫没有目的地去叮灯罩，活生生的小生物去撞击死物，撞后被反弹开，飞虫用多大的力气去撞，就有多大的力把自己弹飞。

方时迹突然笑起来，他看着路灯笑，他想起来外婆了。

他在心里和外婆说：“外婆，我攒够了钱，买了一个小房子，不过离路灯很远，晚上你回家的时候，记得要和我说，我会去路口接你回家。”

他想了想，还说：“门口有乱排放污水的不良商家，我明天去安保系统投诉他。这样……这样你回家的时候可以慢慢走，外面地上太脏了……总是这么脏的，不过我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

晚风中吹得是什么花呢，是荷花吧，难怪香味那么淡。

秦雨给他看过荷花的图片，给他形容过这种花的香气，清雅又迷人，离近了闻，会有夏天池塘的味道。

方时迹觉得现在的风里就有这种味道。

快没力气睁开眼睛，他困了，换了一边脸，倚着站在阳台上睡觉。

可能睡了五分钟，也可能睡了半个小时，方时迹睡得很沉。

他醒过来时，发现由于自己太放松，信息素已经不加控制地弥漫在空气里，阳台全是玫瑰的花香。

他甩甩脑袋，坐到下午坐过的椅子上。组织着语言，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都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包括尚未成立的婚约，以及伶舟行今晚拿他开的玩笑。

方时迹清楚，那是伶舟行看见自己在那样场合里做下等工作的调侃，可能只是为了让他不堪。

他打了很多字去向甘安说明，这些话如果开口来讲，时间要不了多久，方时迹能当场两句话就阻止事情恶化。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无言又无力地对抗，习惯提着晚来的解释每每迟到。

方时迹把一段长信息点击发送，给甘安。

加一句在后面：明天早上一起吃饭吧，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

这时候方时迹又觉得，用不能开口作为拒绝的理由，很好用。

方时迹起身去洗澡，用控制系统清洗阳台的信息素，通过吸入含信息素的空气，经过过滤层清洗干净，打包成信息素垃圾，会归入个人生活垃圾里被统一处理。

洗完澡，房间和阳台的空气里飘荡着消毒剂的味道。

方时迹只围着一条浴巾。

突然，门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甘安，甘安手里捏着开门的钥匙。

黑暗里，楼梯间的人站在门外不动，低着眉眼，方时迹没有看见他的眼睛。或许，他其实抬头了，是因为他的瞳孔里没有像往常那样亮着细小的微光。

方时迹过去拉甘安进门，又伸手把门关了。

甘安没说话，黑影密布的眼睛看了一眼方时迹浴巾的下摆。

方时迹和他一同进来，在衣柜里翻了套睡衣，转头进卫生间。再出来，身上套着刚拿的睡衣。

甘安直勾勾看方时迹，声音里带着嘶哑：“契合度多少？”

他的眼睛全是血丝，方时迹不知道他在他们分别之后再去了哪里，一副受伤的模样，深夜坚持赶来他家。

方时迹在屏幕里问他：“你今晚是不是又遇到找事的人了？”

甘安等他打完字来给他看。

对面的人指头用力，掐得方时迹觉得疼，他双手紧紧锢着方时迹的两边肩头，像恳求，嗓子眼里湿湿的，他的鬓角两边汗水流动，滑下去，滴在两人脚尖中央的地板上。

“找事？”甘安自嘲，“找事的人是你吧？方时迹！”

方时迹看着这个从小到大没对他红过脸的朋友，此时向自己怒吼着确认：“契合度！你和他，那个伶舟言的信息素匹配值有多少？”

方时迹去打字，甘安一把挥打开他的手，说是怒吼，方时迹听出来了哭腔，甘安自暴自弃般说：“命定之人？听说你和他见面，直接引发了结合热？”

甘安甚至不给他打字回复的时间。

方时迹默默听完他的话，缓慢地点头。

“哈？”

等见到方时迹的点头，甘安面部露出了方时迹从没见过的表情，他生出无端的、强烈的恨意包裹着方时迹，让方时迹感到陌生。

方时迹想过甘安最多会生气和不满，最能预想到的可能，就是不让他履行婚约，让他远离上城区那些吃人的怪物。

可是他现在看着甘安疯了一样哈哈大笑，他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甘安想做什么。

方时迹去用光脑，打了一行字给甘安看。

他一个人想了很久，但也没有太久，没有超过一天的时间，他想结束这份泥潭似的工作。

方时迹说：“我想离开交易所。”

无声的诉说沉浸在狭□□人的空间里，甘安的笑声骤停。

空气极致压缩，阳台门锁死。

“呵，呵呵。”

甘安的嗓子变干哑，冒出来几个字，话赶着话，像这些话现在不说就没有时间再说，他低着头，说的话让方时迹觉得陌生。

他的两个发旋承接方时迹的视线。

“因为伶舟家不一般？”

只说一句不够，起了个头，甘安的嘴就合不上，连珠的炮弹去打方时迹。

“还是为了那个对你发情的omega？”

“就因为他们家……对，你们结婚以后你也是上城区的人了，交易所这种地方别来了，影响太差了……”

甘安说到最后喃喃着。

方时迹想他是不是没有看到私人通讯里的信息，想让他去看，想去打字和他解释，他只是单纯不想再去交易所。

但显然甘安不是这么想的，晚风忽然变得狂暴不止，剧烈地撞击阳台门，如雨点般密集的节奏催促着甘安，他急红的双眼更失了智。

方时迹正扭头看阳台，他往外跨一步，准备走过去把阳台最外面的窗户关起来。

猝不及防，甘安突然把他按到在床上。

在方时迹还反应没过来的时候，甘安把头埋进他的颈间，紧接着湿润的触感。

方时迹再迟钝也明白甘安在干什么。

他将甘安一把推开。方时迹恍惚间觉得什么东西一切失控般击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瞪大眼睛看着甘安，用手背很重地擦自己的侧颈。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甘安又压过来，试图重复刚刚对他做的事情。

疯了。

方时迹觉得甘安疯了，自己也跟着疯了。

他顾不上别的，握紧拳头往甘安的肚子上砸，他用尽力气想砸通这副身体，一拳不够，他连打四拳才把甘安打下他的床。

方时迹站在床边，地上是缩成一团的甘安。

狂风之后，暴雨如约而至，噼里啪啦打进阳台这方寸之地。

方时迹后知后觉，所以甘安对他做的不是为了朋友之间的照顾，所以他并没有把自己当朋友。

一切失控都是早有预谋。

方时迹颤抖着去推甘安，一把揪起来甘安的衣领子，对上的是满脸泪痕，方时迹另一只伸出的拳头滞留在空中。

那双眼里的泪涌出来，像门外的暴雨一样，倾盆而下，甘安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