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飞机上,叶南泉如愿睡着了。
不如说是他故意放任自己睡着的。
他再次陷入了梦境。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第一节课,数学老师的粉笔在一如既往地在黑板上戳着发出当当的响声。“啪”地一声,粉笔突然断成了两截。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为什么这题还要做错?照着口诀随便做!”
数学老师不秃,天然的卷发漫布整个头上,跟着手势一摇一晃的。
“特别是那些睡觉,不听的同学,你们就是那些做错的!”
“叶南泉!”
听到自己的名字,随之将看向窗外的头转回来,与老师眼神相对。
一秒……两秒……三秒……
死寂的停顿。
真是压迫。他不得不站了起来。
老师的眼神移开了,讲课的声音又开始了。反正他在窗子边站着也遮不住后面的同学,估计得站一节课了。
夏青庭也在站着,不知道为什么。叶南泉看见他将头倚靠在玻璃窗上,不太能看清表情,但好像睡着了。
又不知哪一间教室的声音传过来,作了这一切的背景音乐,包括自己的罚站,包括数学老师的讲课。
这一切,似乎是一首寂静的交响乐,渗透了无数空间的交响乐。
无数的风,掠夺了新长的种子。
又有无数的风,妥协了慌乱的叶子。
徘徊的鸟群,他们没有时间的概念,却仍在空间中叽喳着。窗子那么小片视野,固定不了他们。
窗角凝结的蛛丝荡漾着,带动嬉笑的灰尘与迷路的躯壳。
云动一下,又蓦然静止。
瞬息万变的自然,竟然还不及数学老师的一根粉笔灵动。
指针爬在表盘上,它被放在黑板上的挡板处。
所有的神明之中,时间之神是最难捉摸的。她并不叫时间。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从来没对别的神提过。
她骄傲,谦卑,乐观而又悲观。
时间之神的使徒,是一片正在飘落的枫叶。
也没有人见过她的使徒,毕竟人间的天地如此狭窄。
而时间之神正是对这片狭窄的天地滋生出巨大的兴趣。
据说在一个名为景朝的朝代,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还没有时间的概念。她便化身为人类——是一个长头发,长满雀斑的五岁丑女孩。
一个十八岁的已婚妇女发现了她,将她藏在了柴火房中,只有自己会去的地方。
在发现女孩三年后也没有自己的变化后,妇女用巨大的谎言瞒住了自己的丈夫,让丈夫以为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也许丈夫被多年没有孩子而突如其来巨大的消息蒙住了眼睛,竟信以为真了。
而自从那年开始,丑女孩却莫名开始生长了。她叫着女人“母亲”,叫着男人“父亲”。
她向女人学习了煮饭,做菜,纺织。与女人一起上山砍柴,摘菜,种树。
时间之神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她很快乐。对于这样在宇宙中独来独往,没有目的的神来说,她喜欢人类的生活。
她想成为一个人类。
她找到自己的使徒,对它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我已经是人类了。”
“我的神,您不是人类。您只是想要,但您永远无法拥有爱。
请您想清楚再来找我一趟吧。”
时间之神很疑惑,爱?是什么东西?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个字。
此时她十二岁,妇女二十五岁。
她问:“爱是什么?”
妇女回答:“爱是想和对方时刻在一起。”
“那我爱你。”
妇女看着这个陪伴在自己身边七年的孩子,她突然拿不准对这个孩子的情感了。
她真的只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吗?
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放在自己的身边呢?无论如何。
她对于丈夫只是媒妁之命,别人也如此,一来既往皆如此。所以她认为是对的。可是自己真的开心吗?
妇女只感到,自己的嘴皮,不受控制地开了口,“我也是。”
后面的故事,便没了记载,谁也不知道后面她们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时间之神有没有去找她的使徒。
只是知道时间之神不会死,因为时间仍在流逝。
叶南泉喜欢这个神话。但空落落的。
她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只有她们自己了解,我们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甚至大概也没能全面。
下课了。
恢复了十分钟不到的喧闹,他也能放松一下自己酸麻的肌肉。
他也终于能放肆地将头转向窗外,去看那他自己觉得有趣的少年。
张扬又含蓄的眼神,仿佛包含了无数的故事。一瞬间,他又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在看着自己。
叶南泉一时移不开眼睛。他被眼神的投射桎梏了。
又或许出自他迫切地想知晓对方的故事。
喧闹的空间,竟容下了这方平静。
叶南泉起身了,飞速跑了出去。他总觉得这个眼神在牵引他,使他的心底痒痒的,手心麻麻的。
他跑去了五班。同样对上了那个眼神。
夏青庭也起身了。他走了出来。
“你有什么问题吗?要问我。”
什么问题?叶南泉并没有问题想问。他甚至想大声喊,“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但是太不理性。
一个问题不经思考脱口而出:“你有什么目的?”
有一丝不讲理和逼近了,叶南泉想撤回,但无法撤回。
“我没办法的,叶南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到你的梦里。你似乎没有'茴'。
可是既然我作为绘梦人进入你的梦境了,说明你必定有这个需求。这是不可能出错的。”
仍是那么温柔,回应自己的每一个问题,与外表真是一点都不符,还不如是林清淮那样呢,他想。
不对,林清淮?
“林清淮和你有关吗?”叶南泉想起现实那个与面前的人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还是更进一步地问了出来。
没有停顿,甚至像提前知道这个问他的答案。夏青庭衔接的是如此流畅,“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没有。
是我多想了。”
此刻的叶南泉,也许已经能准确完美地区分现实与梦境,但他终究还是没能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梦中人了。
梦中人怎么又能知道现实真实的故事呢?多么幼稚。
下课的时间过的总是那么快,他踩着铃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谢子安他们来约你今晚打游戏,你又去干啥了?”同桌的语速很快,昂着头问正在坐下的叶南泉。
“他们说,是不是感情淡了,还是找女朋友了,这久你都没找过他们。”
叶南泉坐下笑笑,“没有,老田让我去找他。”
“我也没见他来叫过你啊?”
“那个时候你上厕所去了。”
看到数学老师进来,得到了这么一个普通的答案,同桌才“噢”的一声不再追问。
叶南泉没有一点别人所说的重返课堂会珍惜无比的感觉,他只感觉无聊至极,重新面对这所有的一切。
所以他开始拍打脸颊,想让自己从梦中醒过来。
没用。
只能假装继续听着课,实际上走着神打发时间。他并不介意走一辈子的神。
不过这数学课终究还是没让他如愿,他再也抬不起眼皮来。
钟表的滋滋声,他醒来了。
不,他陷入了下一个梦境。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哪。
规律的指针跳动声,叶南泉害怕这个声音胜过老鼠啃食木头的声音。
他感到自己的背部自然地凹陷进去,双腿张开挂在什么比背部高了一点的地方。
这是哪?
简单的客厅布置,黑白极简的风格。
他的手腕上戴着手表,举起放到了耳朵边。
这是谁的手表?
与房屋的设计有的一比,手表设计为一滴水滴,在白色的表盘上滚动,黑色的边框像是阻拦,怕水滴滴下去一般。但水滴滚动一段时间后总会回到一个固定的位置停顿。
有趣。
叶南泉看见自己在一张老式的沙发上,一副白衬衣黑裤子的打扮。怎么有点熟悉这个打扮。
“你醒了。我煮了面条,没有放葱。”直角的另一边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看着报纸。那是谁?好熟悉。脸是如此清晰,可叶南泉仍是想不起他是谁。是上次雪地里的那个人吗?
“**,你怎么不叫我?”自己在说什么?与前几次经历的一样,自己感受的到,看的到,听的清,却控制不了,听不懂。好像脑子无法处理这样的信息,导致他立马就忘了那听不懂的两个字,再也想不起来。
“你累了。”那人放下报纸,叠起来,放到了桌子上。突然起身,钻进一个明亮的房间,端了一碗什么出来。
“没有葱花。”
叶南泉抬起手臂,表盘与视线平行,看了眼时间,然后坐了起来,“谢谢。”
那个目光,他无法拒绝,像是在哪里见过,明亮而温柔。
“你别谢我。
小羊我送去学校了,她也真是闹腾。”
“我知道的,毕竟她都不在这儿了。”小羊?小羊是谁?叶南泉不知道。但很快被面前的面所吸引。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没吃他都可以知道,这是碗绝对符合自己胃口的面——面汤的颜色与香味,百分百地锁住了面的原味;没有辣椒,他不能吃辣;肉末的数量分布的看起来恰好,还有一些浮在汤的表面的肥沫;最主要,没有葱花。
满足。叶南泉大口地用筷子提住面往嘴里塞。果然,这个味道,百分百长在了自己的口味上。
很幸福。
也许是处在第三视觉的原因,与正大快朵颐的叶南泉不同,他更在意于那看着自己吃面的眼神。
那是充满着爱意的眼神。
世间所有的种子,好似全被装载了进去,它们打算被爱意滋养着,然后又“嘣”地突然生长出来。
他是谁?
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叶南泉,又是谁?
他开始怀疑。
为什么会有人充满爱意地眼神里只有他一人?是因为自己的潜意识里的渴望才做的这个梦吗?
可笑。
叶南泉醒了。
面条的热汽还在使自己的眼睫温热。
这真的是梦吗?
他看了看手机,飞机应该快落地了。
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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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爱与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