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预订了死亡名额的赤井秀一在脑中把最近的任务排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后到点就跑，像往常一样开车回家。

在某个路口，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抬眼向后视镜看去，然后伸手关掉了车载音乐。

柔和轻快的乡村音乐戛然而止，鸣笛声、引擎声、嘈杂的人声灌入，赤井秀一手指不紧不慢地轻点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红绿灯。

侧后方那辆黑色福特已经跟着他绕了三条街，并且愈加逼近。车窗被防窥膜全方位包裹，看不清车里的人。

这样的手法……不像琴酒的风格，难道是那个绿川？

赤井秀一脚按在油门上蓄势，红灯刚一跳就以完全会吃罚单的速率冲了出去。

后方的黑色福特也加速冲出，超过几辆车以不相上下的速度跟在赤井秀一车后，还在渐渐逼近。

赤井秀一和后面来者不善的黑色福特在路上高速穿梭，一路上多辆车紧急刹车，听取骂声一片。这种危害公共安全的飙车行为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交警的注意，但在红□□的鸣笛和警察的喊话下两人谁都没有减速，在纽约公路上演活生生的速度与激情。赤井秀一惊讶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那人依然在加速贴近，引擎声发出无言的威胁。

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车技暂且不谈，如果以这个速度撞上来，那人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死于交通事故可不在他的预期范围内。

赤井秀一在心中读着秒，眼看着黑色福特以不要命的势头撞上来时，赤井秀一踩死油门，猛打方向盘，横插进另一条路从侧后方汇入车流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两车擦肩而过，黑色福特的车窗微微下降了一指的距离，赤井秀一只看到一抹亮色，然后在车流裹挟中再也看不到对方。

黑色福特已经来不及变道，只能顺着公路直沿而下，留下不甘心的尾气。

甩掉了。

赤井秀一微挑眉，又打开了车载音乐，清越的吉他声流淌，但还没等赤井秀一得意一下，就被眼前挥着警棍示意他停车的交警贴脸开大了。

赤井秀一摸了摸鼻子，他有种预感，自己又要被詹姆斯骂了。

在另一侧公路，黑色福特绕了几条街甩掉交警，缓缓停在了一个路口。

车里的人拨了个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一切顺利，放心。”

詹姆斯把赤井秀一从警察局带出来的时候脸黑的简直像煤炭。

他第一万次反思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该让赤井秀一去调查组织，不然还没等组织完蛋，自己就因为心脏病去见上帝了。一把年纪了还得在同行面前卖这张老脸，简直像在认领把自己作进警局的熊孩子的老父亲一样。

他的得意下属还在嘴硬：“詹姆斯，这次显然不是我的过错。”

“还好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不然你就要隔着栏杆跟我解释了。”詹姆斯面无表情地说。

赤井秀一不吭声了，半天没听到赤井回音的詹姆斯反而忐忑了起来，认真追究下来确实不是赤井秀一的错，那辆车很明显是冲着要他命来的，要不是赤井秀一反应及时估计就也会像那些前辈一样被“意外死亡”了。

想到这里，詹姆斯又不由自主心疼起来，连忙嘱咐：“你别回你的公寓了，我会帮你申请一处更安全的住处，最近出去干什么都给我打个报告。”

詹姆斯絮絮叨叨了半天一转身发现赤井秀一根本没在听，他好像还没从生死时速分泌的肾上腺激素中缓过来，绿眸清亮，“詹姆斯，我掌握的东西已经足以让组织对我下杀手了。”

詹姆斯：“……”

赤井秀一笃定地说：“我的方向是正确的。”

詹姆斯想兜头来一桶凉水让他冷静一下。

“赤井！”詹姆斯严厉地说，“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吗？这次是你运气好，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你有把握次次化险为夷吗！”

接着，詹姆斯语气缓和下来：“听我说，赤井，这不值得你拿命去冒险。那么多年，FBI和CIA不知道往里送了多少卧底，但组织存在的目的、势力范围到底覆盖了多少个国家、首领究竟是谁还是没人清楚。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沉下心来，耐心发现他们的破绽，里应外合一并发难才是正确的，太过张扬只会打草惊蛇，这点证据也不足以把组织连根拔起。”

詹姆斯实在不想看到十几年前的噩梦重演了，赤井秀一还这么年轻，他不能让他也成为一场大火的殉葬品。

“在他们想杀却没能杀死我的时候形势就改变了。”赤井秀一说，“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我要抓住的就是这个机会。”

詹姆斯在心里叹气，赤井秀一的眼神没有丝毫改变，他本就是个极难被说服的人，詹姆斯也不知道该称他坚定还是固执。

“詹姆斯，畏惧死亡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我早已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准备，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得毫无价值。”

詹姆斯嘴角轻动，哑然许久才说：“真是可怕的保证，我不想看到那一天。”

赤井秀一笑了笑。其实这种感觉还不差，在来FBI之前赤井秀一的设想是上司不阻挠他的调查就很好了，已经做好单打独斗准备之后却意外获得了一些同伴和上司的支持，最起码就算他因为个人的调查行为出现意外了也能捞个殉职，远在他乡的玛丽和秀吉，还有只见过一次的妹妹起码能拿到抚恤金。

“詹姆斯，你刚刚说FBI和CIA派了很多卧底？”赤井秀一回归正题。

“不止，我怀疑很多国家官方势力都向组织派了人，一个这么庞大的跨国集团却这么神秘，不摸清楚它是干什么的各国官方怎么可能睡得踏实。”

听到这，赤井秀一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一开始我就暴露在组织成员面前了，不然我也去卧底的话是不是要比现在摸黑过河方便多了。”

“别想了，就算你没暴露我也不会放你卧底的。”詹姆斯瞪了他一眼，“让你这种等级的狙击手去卧底？说不定拿到的情报还不如你给组织增添的贡献多。”

什么叫“拿到的情报还不如给组织的贡献多”？虽然FBI内部确实认为他的长处在狙击而不是头脑，但也不代表他搞情报就不行啊。

“而且，”詹姆斯深深看了赤井秀一一眼，“不要太轻易相信卧底，卧底是会被染黑的。”

这话听起来就很意味深长了，但詹姆斯对此三缄其口，转而聊起了别的。赤井秀一对组织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更不想回应詹姆斯“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这种公园老大爷的话题。

**

那场公路飙车似乎只是个预告，之后针对赤井秀一的“意外”越来越频繁，包括但不限于花瓶砸头、恰好被风吹落的广告牌、走路遇到小型炸弹。赤井秀一郁闷地蹲在天台抽烟，虽然只是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但这也拖延了他的调查进度。

这话刚一出口就被柯顿骂了：“你管这叫小打小闹？”

赤井秀一把手伸出栏杆外弹了弹烟灰，淡定地说：“哦，你说那个炸弹？放心，我后来检查了是个劣质烟雾弹，能造成的伤害还不如大气污染严重。”

“那也很危险。”柯顿忧虑地说，他是真的很怕赤井秀一无缘无故送了命，“根据我的工作经验，黑/帮的报复是会逐步升级的。”

赤井秀一半天不答话，柯顿转过头去看，发现他手肘撑着栏杆又开始发呆，柯顿问他：“想什么呢？”

“有件事想不通。”赤井秀一说，“我觉得这种恶作剧实在不像Gin的风格。”

“因为你还不怎么了解他吧。”

“不。”赤井秀一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他是会蛰伏起来在必要时刻才会一击致命咬死猎物的人，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太沉不住气了。”

“那你觉得……？”

“或者是想麻痹我，在粗糙的恶作剧中埋下一颗致命的子弹。”说完，赤井秀一又摇头否定了自己，“不可能，这样暴露风险太大，太容易被抓到尾巴，再说如果会有因为攻击不痛不痒就放松警惕的探员，他应该早就被开除了，组织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我觉得这有点像警告，可是想不通为什么。”

简直像有人故意提醒他，你被人盯上了，要早做准备一样。

詹姆斯速度很快地给赤井秀一申请下来更安全的房子，因为不能用组织作为理由，赤井秀一还很好奇詹姆斯是怎么向上面报告的。原来是赤井秀一在刚进FBI满美国跑地参与任务狙击的那半年发挥了大作用，詹姆斯歪曲了一下事实，只说疑似有不明人士对FBI的狙击手进行报复，鉴于他的优异表现和履历，分局认为非常有必要保护好赤井秀一这张“王牌”。值得一提这个形容是詹姆斯在报告里提出的，赤井秀一顿时感到了无形的期待，不仅如此，詹姆斯还一不做二不休，用这个理由申请了人手支援，现在赤井秀一和柯顿都隶属于这个“FBI狙击手威胁事件”调查组的成员了。

“威廉找到了吗？”柯顿问。

赤井秀一吐出一个烟圈，在白雾中摇头。

“那个号码已经是空号了，沙格说他和他兄弟不熟简直是我听过最含蓄的形容了，我发现连伊萨死的时候威廉都没出现过，可毋庸置疑的是他还活着，因为他接受了遗产的分配，我查了他的代理人，又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他登记的住址，无一例外是假的。”

“那就让我们再祈祷一下互联网吧，这比上帝管用多了。”

“最差不过他改头换面在过另一种人生，我担心的是，他的消失和组织有关，或者正是因为在组织，所以他消失了。”

“扯上组织一切都很难说了。”柯顿用过来人的语气感叹，“明明线索很多，但哪个查下去都会进死路。”

“我都要去猜他会是哪瓶酒了。”赤井秀一开玩笑说，“好歹还有绿川宏和Ambrose，如果真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我也会想办法把Gin钓出来的。”

他现在应该很想杀我才对。

赤井秀一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绝对不行。”柯顿斩钉截铁地说，“我从没听说过狙击手还要当前锋。”

“当先手出完，狙击手就是底牌。现在我们彼此都开了枪，就看谁能率先击中谁了。”赤井秀一浑不在意地说。

柯顿语塞，半晌才呐呐开口：“Gin很早就留在了档案上，但从来没有人抓到过他，我们之前有争论过他是不是组织立出来的一个靶子。赤井，你觉得他会清楚组织的内幕吗？”

“他是个聪明人，无论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和他博弈都会让人感到愉快。”

赤井秀一被烟雾遮挡了大半的绿眸远眺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柯顿一刹那有种古怪又模糊的感觉，那一刻赤井秀一似乎离他很远，自成一国自成一界，但是下一秒赤井秀一就对他笑了起来，那双被盛赞的绿眼睛盛满真诚，“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希望结果不会辜负我们。”

是错觉吧。

柯顿这么想着，不自觉也轻了语气：“我也希望。”

下一刻，柯顿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嗡鸣声。赤井秀一和柯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急促的来电中嗅到了风雨欲来的不详意味。

——FBI的线人在调查绿川的途中失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