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挣扎了两下，绝望地发现捆绑他的人格外具有技巧性，麻绳仿佛带着倒刺的荆棘一样狠狠勒进皮肉，他甚至感觉自己手部的血液循环都开始失灵了。

但比起末梢血管神经坏死，他更担心自己的境遇。安东尼本来是当地黑/帮的头部人物，在卷入大型黑/帮的火并之后侥幸被FBI救了出来，因为他的黑/帮团体在地下黑拳市场的人脉，警方希望以此为突破口打击地下黑拳组织，最终根据司法协议，他成为了FBI地下联络人之一。

FBI在对绿川宏的追踪中发现他频繁出入一家会员制的地下赌/场，比起贸然塞官方的卧底，黑/帮出身又深谙黑市潜规则的安东尼显然更适合去这种地方打探情报，谁知道阴沟里翻了船。

安东尼表情阴沉地回想起那个穿黑色马甲的金发荷官坐在镶嵌着碎钻的红色靠椅上，双腿交叠，是如何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表情惊愕地从座椅上摔下来，他环绕一周，却只看到围着赌桌的人表情冷漠地盯着他，让这个地下世界的老手都有点头皮发麻，那个金发婊/子还趾高气扬地弹了一下高脚杯的杯壁，那响声清澈地嘲讽他现在浑身无力的现状是什么所造成的。

这不可能，他根本没察觉到酒里被下了东西。

安东尼用上了自己所知的所有恶毒的语言，还连带着狠狠咒骂了两句詹姆斯那个老东西，在最初被鹰啄眼的恼怒过去后，安东尼再蠢也知道自己上当了，连带着自己身后的FBI，那个叫绿川的混蛋日本人这是分明知道FBI会顺着他这条线摸到这里，所以提前在这里布置了陷阱。

见鬼，要不是欠了詹姆斯人情，他才不上赶着贴这种活，希望他们联邦警察能有点良心，赶紧把他从这鬼地方捞出去。

绑架他的人没蒙他的眼睛，这让他无比担心，这很有可能说明他们根本没想让他活着出去，所以不介意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安东尼心知肚明自己就是一个给联邦警察探路的，根本没什么利用价值，现在还活着只可能是被当作了钓FBI的钩子，卸磨杀驴的可能性高到可怕，在迟钝的联邦警察收到消息之前，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自救。

这是赌场里的私人房，安东尼看到了赌桌和旁边放着酒水的休息区，他就像条砧板上的鱼直直横在房间中央，安东尼一蹭一蹭往前挪，那瓶标着“波本”的威士忌是他唯一的希望，赌/场的私人贵宾房隔音效果特别好，他不担心打翻它会引来其他人，就是他有点PTSD。

上帝保佑，但愿里面装的不是催眠瓦斯。安东尼狠狠嘲讽到。

一个世纪过去了，挪动了五厘米的安东尼喘着气，再一次咒骂起来联邦警察的效率简直是翻了壳的乌龟，没了牙的老太太都比他们手脚灵活。

等他呼吸平复下来，准备新一轮的蠕动时，周遭安静的环境让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声响。

一个固定频率、仿佛在读秒一样的不详声响。

**

楼下。

华美的水晶吊灯和错综复杂的布景共同构成了一个不分日夜的迷宫，一路走过都是或痴或狂的人类在无尽的打转，很难分清这里究竟是神谕中的极乐还是魔鬼口中的地狱。穿黑色马甲的金发荷官手边摞着一沓筹码，他双手交叉撑在下巴处，特殊的紫灰色眼睛笑意吟吟地看着对面冷汗直冒的中年男子，“还来吗？”

这笑容像阳光一样。有人感叹。

赌/场哪来的阳光，这明明是灯光照在金钱上的感觉。有人反驳。

连发色都是纸醉金迷的颜色。

中年男人把手中的筹码全部推过去，“到此为止吧。”

“承让。”金发青年的笑容似乎更真诚了些，他抬眼扫了一眼人群，一个背着琴盒的男人抬手触碰了一下耳朵处，随即转身离开，金发青年的笑容变淡了些，拨开了人群。

“三个小时500万刀。”一个微胖白人笑容可掬地凑了上来，从他的制服和胸牌来看是主管，但语气和表情却带着一些谄媚，“您天生就该站在赌桌上。”

金发青年——或是称呼其为“波本”——眼里划过一丝古怪的情绪，又立刻消失不见，笑容无可挑剔，“可惜客人要换人了。”

波本笑起来的样子极具迷惑性，甜蜜雀跃的语气好像猫咪找到了一块精美的猫抓板，让人从那张年纪不大的脸上硬生生看出几分无邪，而不是刚才那个在赌桌上让人一掷千金的魔鬼。

“哈哈，再下去那位老板都要把全部身家卖给您了。”主管奉承道。

“哦对了，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清一下场。”波本按着手里的对讲机，主管眼尖地发现他并不是要去联络谁，而是掐断了电源。

他不解道：“现在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而且还约了一些大人物……”

地下赌/场当然不只是做赌/场，还有一些其他不便直说的隐藏交易，清场的含义也并不单指进来玩乐的人。波本嘴角拉平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因为我们的设备出现了一些问题。”

“啊？我没收到……明、明白了，我这就去清场。”主管看着那双骤然降温的紫灰色眼睛，下意识站正，冷汗直流地应声说好。

他用和身材不相匹配的速度离开，一边擦汗一边在心里谋划，看来这里是保不住了，还是尽量想个办法脱身才好。

另一边，苏格兰背着琴盒，双手插兜，表情被帽沿的阴影笼罩，步伐急促地避开各种人，在角落出推开一扇标着“员工通道”的门。

通道深处不仅有监控室，还有一排排房间，名义是员工用房，苏格兰拐过角落，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子弹上膛的声音，黑色枪管从袖口滑出，猛然和一个黑洞洞的狙击枪口正面相对。

“嗨嗨。”架着狙击枪的是一个穿着花哨的美国人，他对着苏格兰泛着冷意的蓝色眼睛，率先移开了枪口，然后吹了一个油腔滑调的口哨，“是我，宝贝儿，开个玩笑，别紧张。”

“叫我Scotch。”苏格兰收起枪，冷淡地纠正。

“我喜欢这么叫，日本甜心。”美国人油腻地对他眨眼。

“别告诉我你也这么喊了波本。”苏格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地抖了一下，“他没揍你吗？”

美国人侧过另半张脸，给苏格兰展示了一下青了的颧骨。

“那是个暴力甜心。”他语气幽怨地抱怨，“明明看起来像个未成年。”

苏格兰表情微妙，这个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他甚至还想来句活该。

“Tennessee，听起来你对我们的亲切交流很有意见？”

还穿着荷官制服的波本边走过来边慢条斯理地脱掉自己的白色手套，他的身姿挺拔，一个简单的动作看起来性感极了，他走上前，和苏格兰的眼神一触即分，自然地落到被称作“田纳西”的美国男人身上，田纳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青了的半张脸，扯了扯嘴角作出一个哭丧的表情。

“你们两个日本人排挤我。”

“你怎么不说你们美国人霸凌了全世界？”波本毫不客气地说，“还有，别把我和Scotch混为一谈，我们虽然来自一个国家，可不是一个立场。”

波本是朗姆的手下，苏格兰是琴酒的直系，组织上下都知道朗姆和琴酒互相看不顺眼，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在其他组织成员面前展现关系很好的一面。

“哇，好严酷的竞争。”田纳西笑容满面，“原来你们关系并不好啊，我还以为Bourbon是专门来给你兜底的呢。”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苏格兰心头一跳，他克制自己不去看波本，没有去解释，不咸不淡地说：“哦，你这样认为。”

波本则攻击力十足地冷笑：“你先看看你是在谁的地盘上吧，真希望Gin也清楚这一点才好。”

田纳西耸耸肩，“我知道，Rum大人的产业嘛，真遗憾，那个银发恶魔才不会注意这点，说不定还是故意的。”

“他想和Rum大人开战吗？”波本恶意满满地说，“那他还是不用离开美国了。”

波本式的“不用离开”显然不是字面意思，苏格兰喊了一声“Bourbon”，语气里满是警告。

从表面上看仿佛是琴酒一派在维护自己的老大，苏格兰侧过身背对田纳西，对波本露出一点谴责的眼神。

他知道波本是在故意激化朗姆和琴酒的矛盾，但朗姆远在日本，如果波本真的给琴酒找了什么麻烦，说不定琴酒找个借口就直接处决了，目前波本还没有爬到朗姆非他不可的地位，还是低调一些好。

波本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呵，连搞定一个FBI的线人都要我帮忙，看来Gin的手下确实没人了。”

“我们不想闹出大动静，这里又没人比你更甜，honey，如果是我，他可能就不愿意喝下那杯酒了。”田纳西一副我投降的样子，“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辣的份上，这份人情算在Gin头上怎么样？”

狡猾的美国人，明知道波本根本没那个能力向琴酒要人情。

波本哼了一声：“你们美国人自由的性取向真是糟糕。”

“没有人比我们更懂freedom。”美国人热情奔放地回应，“你要知道没有人是完全的异性恋。”

“你看起来就像是会被别人盯上屁股的那种类型，出门最好小心点。”波本语言粗暴地说。

“哇。”波本在出言不逊前给田纳西的印象一直是甜口的巧克力蛋糕，很难想象一直挂着甜蜜笑容，看起来随时随地都会使用honey trap的波本会吐出这样的词汇，田纳西几乎要跳起来，向苏格兰求证，“他心情超差的，一点都不像之前的甜心。”

苏格兰握拳抵着唇边轻咳一声，他眼睁睁看着波本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波本心情确实有些糟糕，他本来是该与苏格兰接头的，却被田纳西打断陷入这种无意义的对话，他似乎在有意地消磨时间，刻意不让苏格兰和波本独处。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波本率先甩了一个臭脸，用实际行动表明已经不想再听他废话。苏格兰看着波本离开的背影，谴责地看着田纳西说：“你把他气跑了。”

田纳西觉得东方人的感情实在诡异莫测，明明两人刚刚那么针锋相对，现在反而又谴责自己太过分，所以他一脸虚心接受的表情，“怎么说？”

“没人教过你吗？”苏格兰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们任务出现了问题，Gin问责下来，谁来背锅？所以对Bourbon好一点。”

田纳西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论心黑还得是你们日本人啊！”

都说了不要随便开地图炮。

这下苏格兰总算知道为什么波本对田纳西看不顺眼了。

田纳西扛起狙击枪，美国人深邃的眉目加上身上的花衬衫，意外搭配出了“枪炮玫瑰”的效果。他对苏格兰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说我们的猎物就位了吗？”

“等一等。”苏格兰直觉不对，叫住了他，“Gin呢？”

“哦。”美国人笑得一脸灿烂，“对呢，他在哪里呢？”

琴酒不是神秘主义者，但也不会把任务掰开揉碎讲给手下听，他只会给每个人一块拼图，最后拼好的全貌只有他一个人清楚，所以既然他是任务的指挥者，就不应该放松对任务成员的掌控才对。但是苏格兰从到这里就再也没收到过琴酒一个消息，他好像受困于孤岛，无法和波本单独交流，也无法摸准琴酒的心思，这种超出控制的事态让他本能觉得危险。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苏格兰突然问。

田纳西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一边嘟哝着“Scotch是这种不靠谱的人吗”，然后用“你是不是失智了”的语气回复他：“狙杀赤井秀一啊。”

“Gin怎么确定赤井秀一一定会来？万一来的是其他人呢？”

田纳西耸了耸肩，“那是Gin要操心的问题，宝贝儿，我们只是狙击手，武器不需要思考。”

“Tennessee。”苏格兰沉着脸，“你有事瞒着我。”

田纳西做了个“怎么会”的夸张表情，随即大笑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扔给苏格兰一只联络耳麦。

“看看眼前吧，宝贝儿。”他说，“FBI动了。”

狙杀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哎？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