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扎尕景色特别优美,陈杨手下快门按不停,罗桑和有初慢走等着他拍完,因为没有随手拍照的习惯导致没有存图,两人被他数落了一路,“卧龙凤雏,我怎么就带了这么俩。”
对此,应有初十分耿直:“对啊,为啥要带我呀。”
陈扬正查看相机里的照片,头也没抬,“你挺不情愿。”
眼熟的行人朝她说了句扎西德勒,她双手合十轻声回复,继续说完刚刚的话题,“来之前吧,现在感觉幸好来了。”
他并不意外这种转变,只是调试镜头再次对着山下拍了几张,“要亲自来过才能写出打动人心的文字。”
“其实……我需要这次旅程,但我在这之前并未察觉。”
陈扬眉头一挑,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态,“嗯,不用谢。”
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她跟着一愣,“……谢谢。”
罗桑旁观全程,很少见应有初吃瘪的样子,没忍住“噗嗤”一笑。
“别笑,我真觉得这儿值得。”陈杨停下,指向远处的农田、山峦与森林:“看,农耕、放牧、采猎……相安无事,互不打扰。”这也是工业化以前三大主要生存方式。
“还真是。”有初恍然,于是两手作揖,“谢谢您嘞。”
远处传来“噼啪”的声音,三人齐齐望向天际,几簇烟花相继绽放,粉色的烟幕布满灰白的天空。
陈扬快速按下快门,嘴里不住感叹:“果然谁都抵挡不了中国人对大年初一的热情。不管禁不禁烟,想放照样放。”
“得注意脚下了。”罗桑指着前面三个玩摔炮的小孩子,小小一颗撺在手里,用尽全身力量甩在地上,“啪”得一声响。“摔炮”杀伤力比较小,但很利于恶作剧,比如扔几颗在地方,有人路过不小心踩到就会被脚下突然的响声吓到。
见到伙伴甩炮声音获得关注,另两个小盆友也不服输,用更大的力量往地上摔,“看我的。”
三人越走越近,小孩儿不时看向他们,有初害怕自己被当作目标,很给面子地为他们鼓掌,“哇塞太棒了。”
两个离得近的小男孩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新的递给她,“姐姐,一起。”说着略生疏的汉语,但眼神热络。
在小朋友的世界里,但凡只要和“玩儿”沾边,基本可以打开自来熟的开关,都是“自己人”。
从红色的火引能看出是擦炮,这个威力更大,她小学的时候在路上被吓到过,连连摆手捂着耳朵,“等等等等我害怕。”
唯一的小女孩过来,从纸盒里抽出一根十几厘米长的仙女棒,大眼睛亮晶晶,“这个,这个,美。”
她的眼睛跟着一亮,小女孩笑得更开心了,立马点燃递给她,有初也被这股童真感染,目不转睛看着手里的冷光烟花,“谢谢。”
陈杨不知何时凑过来,“给我拍几张。”
“别拍到我。”她把烟花怼到镜头前,几秒绚烂便燃烧殆尽,幸好相机将这番耀眼延时定格。
陈杨:“走吧。”
有初跟她挥手作别,“再见。”
小女孩依依不舍地发出邀请:“晚上,一起……”
另两个小男孩也跟着重复:“一起,一起……”
汉语还不太熟练,仨小孩儿索性跟罗桑说起藏语,罗桑也回了几句。说罢,和她解释道:“他们是村长江央家的孩子,晚上这里会放烟花。”
“好啊。”有初便答应了,“一起看。”
陈杨忽然想起来,“昨晚上是不是也放了?”
有初:“对啊,那么响都没吵醒你。”
罗桑:“可见您是真喝多了。”
“……合起伙来揶揄我。”毕竟在餐桌举杯前,大言不惭“千杯不醉”的人正是陈杨。
正走着,忽然听见后面脆生生的呼喊,那小女孩正大力挥手:“拜拜!”
罗桑笑了,“她叫江央卓玛,很喜欢你。”
“……我?”有初指着自己。
他点头,“嗯。”
陈杨下了结论:“这就叫‘眼缘’。”
晚上有初本想和奶奶一起,但应奶奶正和老友央金、多吉坐在室内的榻上聊得热火朝天,三位老人更想留在家里。
再度过来,原本的空地已经烧起了篝火,旁边还有烧烤架,并以这两火源为中心围坐着大群人。
江央卓玛先看到她:“来!”她和另两个小男孩三个人各占了一个长木凳。,刚好和他们三个分着坐。
有初当然坐在卓玛旁边,刚一坐下,卓玛就捧出一个小纸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满满一盒崭新的仙女棒:“谢谢。”
卓玛指着盒子封面,龇牙咧嘴,虎牙尖尖“这个,一起玩。”
封面是趣味建议,有初睁大眼睛:“哇。好的,我努力。”封面中的仙女棒被折成各种形状,拼凑成了各种图案,从最简单的爱心、星星,到复杂的蝴蝶……不断加大难度。
陈杨不坐在后面,知何时手上拿着几串牛羊肉,“开始了。”
有初婉拒了他的肉串:“融入得真快。”
果然不一会儿,村长就出来主持篝火晚会,给在座的村民们戴上哈达,然后让出唱歌台,给大家唱歌。
不过这对小孩没什么吸引力,卓玛已经迫不及待想玩烟花了,指着一个折成心形的仙女棒和她说:“先这个。”
“等等。”她拉着人退到罗桑他们后面,跟他叮嘱道:“望风。”
“望风?”听到这话,罗桑先是疑惑,看到这幅疑神疑鬼的样子笑了,“好,我帮你们看着。”
心形很快折好,卓玛拍怕手:“哇。”
“给你。”有初递给她,本想先这样,待会儿再玩其他图案,但卓玛更起劲了,要再摆个星星给有初,她们俩一人一个。
小孩子总有花不尽的善良,大家都有,才叫圆满。
卓玛笑得实在灿烂,她不好拂了小孩兴致,约定道:“好吧,最后一个。”星星要折弯很多,五个角内外都要折一下,除了一个缺总共九个弯。
有初和卓玛两人合力折了很久,最后聚精会神起来,都要忘了置身何处了。
“好了。”终于折好,正想张望着问人借打火机,突然村长吆喝着什么,有初没听清,只感觉眼前一黑,光都没遮住。
短暂慌乱中,她没再管地上没点燃仙女棒,而是左手紧牵着卓玛,小手也紧紧回握,直到右边被坚实的力量拉住。
“小心。”熟悉的气息让陌生的手掌不那么让人反感,薄薄的一层茧让她想到他搬运原石的场景,起初还走不稳,最后适应后已经健步如飞。
生物书上说,结茧是自我保护是过程,结成的茧子是坚硬的死肉。
那她的心里也应该结了一层厚厚的茧,最外层是死的,所以很多事都无动于衷。
头顶的嗓音闷闷沉沉,“跳篝火舞了。”听得出来,罗桑非常愉悦。
“哦,好。”她回过神看向人群最中央,江央已经霸占唱歌台的一支话筒,正大声喊大家站起来。
左边的小手突然紧捏了她一下,卓玛笑得像只狡黠的猫咪:“看!”
有初舒了一口气:“厉害。”
万幸,折了很久的星星和爱心都还幸存。
罗桑听不清两人的小秘密,只得提醒她:“要开始转圈了。”
掌心的热度比篝火还大,烘烘传递过来,仿佛她也跟着有了力量。
“啊……怎么……”在“左右护法”的带领下,她举起双手又放下,也算无师自通了。
溽热被风吹散,她真的有了点力气。
当人群开始转动,她低头模仿其他人弯曲膝盖然后踢出去,“嘿!”
陈杨隔着罗桑过来笑她:“咋不出声啊?”
有初正准备回怼,可目之所及的每个人都洋溢着粲然的笑容,也被感染到忘记要说的话,而是跟着喊出来,“嘿!”
陈杨:“对,晦气喊出去!”
“嘿!”
“嘿!”
“……”
没想到扎尕那的过年热情这么高,跳完舞后还搬来了几个高高大大的烟花筒,连放了好几轮。
于是新年有了些人为的“奇迹”,冬日树木短暂复苏,原本光秃秃的枝丫在这个夜晚开了好多花。
“来。”卓玛迫不及待拉着她来到一块空地,临走前还机灵地抽走两根香在篝火里点燃。
耳朵已经习惯头顶不时的爆裂声,一大一小蹲着看向地上铁丝弯折而成的爱心和星星,有初和卓玛各自拿着香,“一、二、三……”
黑夜被繁盛的流光照亮,两团同时点燃的星火不值一提,但不妨碍因为亲手塑造而产生的期待,卓玛双手合十,有点激动地看向她:“心里说话!”
有初双手合十,跟着闭上眼睛,依稀可以感受到烟花绽放后照在身上斑斓的光。
身后响起熟悉的翻译,爆竹巨响的背景下却也能清晰入耳,“许个愿,会成真的。”
她早已明白,在熙来攘往中许下心愿:如果真有神明,那就祝我真的能够从头来过。
地上篝火微熄,天上烟火川流,祈祷的侧脸淡然自若。
忽明忽暗中,有道视线依然可以遵循既定的去处,黑夜总能归还一些无意识但持续发酵的本能。
喑哑的嗓音淹没在热闹里,“祝你愿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