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与篝火燃耗的热量发散，凛冬积雪逐渐消融，化作山间溪流，顺流而下，潆绕在脚畔。
几日久别重逢迎来了分别的日子，各自都将再度回归各自征程。
肉嘟嘟的小手递过来一个精巧的发夹，镶嵌了一个小小的绿松石，卓玛声音沙哑，“给你。”
仰望她的女孩满眼纯真，她连忙推手，“这我不能收……”
村长江央抱起不舍的小人儿，“她说你送了亮晶晶的发夹给她，也想回送给你。收下吧，她做了很久。”
这几天卓玛常来找她，也带她感受了很多充满童趣的事物，她感觉这个天马行空的女孩好像小时候的自己。
微妙的希冀油然而生又无以言表，于是送了个小礼物
应奶奶和他们家是老熟识，“那你就收下吧，江央家的丫头就是喜欢你。”
有初转头看着自家奶奶，场面似曾相识，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听过类似的话，有过此类询问的目光。
她抿起嘴角，“好。”
卓玛从父亲身上跑下来，“我帮你戴上。”
“谢谢你，卓玛。”她依言蹲下身子，让小家伙能够得上。
她再次拿出有初曾经送过那个的水晶发夹，“爸爸说不能白拿别人东西，现在你再帮我戴上。”
一大一小站在溪流前，交换彼此的祝愿。
几步之外，又是一番不舍别离的景象。
多吉爷爷有说不完话，苍老的手紧紧拉着罗桑，叮嘱许多注意身体的话，央金奶奶更是拿出自制的牛肉干，有初也有幸蹭到一点。
其他人耐心等着他们话别，手里的牛肉干实在香，有初撕开尝了一点，肉质酥软，又分了一点给卓玛，小家伙吃得很欢乐，“好香呀。”
应奶奶正从旁劝慰，听她这么说非常得意：“那当然，央金特制的酱，从罗桑说回来开始就熬，精心做了很久。”
“真厉害。”她最后看了眼世外桃源般的山谷，天公作美，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石峰……巍峨山峰间隙走出来一个人影，直直走向他们。
走近看清黑亮的眼珠，她认出来是上次山上遇到牧马的青年，格来怀中捧着一束干花，眼神如他的步伐般直接，但很真挚。
“送……送给你。”声音浑厚，汉语不算流利，但咬字用力，能听出来练了许久。
有初讶异拿在手中，“谢谢。”其实他们还碰见过几次，只远远望着他们挥手，她以为他们不算熟的。
“嘿……”格来松了口气，高兴地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罗桑看过来，格来抓住救命稻草般跟他说了几句藏语，然后重新看向她。
有初也看向他，低沉的嗓音缓缓说着汉语：“这是春天的时候在花海开得最美的格桑花，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你。”
格来的笑容憨厚热情，也投送到有初眼底，“谢谢你。”
也许生疏，但并不妨碍传达善意。
见说得差不多了，陈杨看着时间催促，“走吧，今天高峰期。”他们初八开学，上班族也是这个时间返工。
罗桑深吸一口气，朝爷爷奶奶挥手，提起行李，“走吧。”
应奶奶三步一回头，有初跟着回头，看见两位老人沉默地抹着眼角，旁边的罗桑一路直行，只偶尔朝后挥手。她明白，那是防着决堤泪水。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最轻松的当属陈扬，还有心情哼着小曲。
有初悄声说，“这歌好像写的是康定吧。”
“甭管是哪儿，三百年前是一家。”继续哼。
“不好意思啊哥，可是这气氛，你不觉得你有点点唱歌违和吗？”她尴尬地指着另一边。
“……”陈扬睨了她几眼，终于止了歌声。不过，不是因为有初揶揄的话，而是因为车子停的地方离家里还要走一段路，山路湿滑，为了避免摔伤，应奶奶和行李挤在村民的“三蹦子”上先行一步，后面空间小，只能再坐一个人。
陈杨很干脆地抛下两人，上了车，“我陪应奶奶，你们年轻人先走着。”
早晨雾气重，幽幽山谷虽然看着景色优美，但若是要亲自下山，则要特别注意别被滑倒。
呼吸着清冽的空气，怀里抱着鲜艳的花束，有初心情都舒畅不少，心里赞叹干花的压制工艺，让盛放时的斑斓得以留存。
她语气轻快，“格桑花在藏族人眼里代表什么？”
他走得略前几步，踢开几块长了青苔的石头，“幸福。”
“这样。”
“他喜欢你。”
“……啊？”她以为幻听了，本来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笃定的洞悉，更没想到能从罗桑的嘴里说出来，毕竟这人是个情感绝缘体。
罗桑目不斜视，语气平静如严谨的学究，“不过这只是不求回应的单方面表达。”
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低头看着手里那束干花：“萍水相逢，朋友之间，送行也是可以送花的吧。”
“……”直到上车前，他都没再说什么。
陈杨在副驾，应奶奶需要透气所以在车窗旁边的位置，剩下应有初和罗桑坐在后排靠右的两个位置，无端生出几分尴尬。
有初打着哈欠，庆幸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山路崎岖，不小心磕到头，她小心护住头，摸到卓玛送的发夹有点松动，索性摘下来。
手里摩挲着绿松石，她想起稚嫩的声音以及骄傲的语调，“绿松石是天上的石头，这是上天给你的祝福。”
小孩子就是这样，有好东西就会想着分享给喜欢的人。
车里摇摇晃晃，蓝蓝绿绿跟着晃出重影，有初不知不觉睡着了。
……
“林曦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呀。”
“对了，生日快乐。”
学校走廊，所见到每个熟悉的面孔都堆满笑容，给予或真挚或搞笑的生日祝贺。
班级有寿星祝贺活动，班主任专门登记了每个人的生日，在前一天会在黑板报的生日栏预报，然后每位同学就会献上各自的祝福。
部分是口头祝福，部分有心的则会准备小礼物。
这天的寿星显然人缘不错，人还未到，课桌上都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具创意的精品礼盒或纸袋。
林曦从睁开眼开始，接收到的全是祝福，平日不常说话的同学在这天都会说句生日快乐。就连总对她没好脸色的隔壁班同学都会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扔下一句生日快乐。
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满怀期待见到校外的亲友，张望着夜晚的霓虹，感谢大概率是自作多情的祝福。
幸福到极致应该就是平和吧，就算是多余也无所谓，那一刻真切地祝愿世界和平。
果不其然，尽管近半年家里都弥漫着阴霾，但她的家人还是充满仪式感。滨海酒店举办了盛大的生日会，目之所及悬灯结彩，几位学生也褪下校服，衣着正式地前来祝贺。
略带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水晶发夹，磁性的嗓音比往日更温和，“生日快乐。”
落地窗前折射倒影，乌黑发丝间多了点莹莹的闪光，“寿星的特权真好用，毒舌小公举也学会收敛。”
往日趾高气扬化作无可奈何，“我是男的，况且……我说话很难听吗？”
“应该问，什么时候听过到好话。”
“行吧，那我改改，以后……对你好点。”
“真是大发慈悲，下次坐后桌不要拽头发就感谢了。”
“那……明天见。”
每次都想好好说，但话到嘴边就变了质。
以后再说吧，从明天开始，好好改改。
可怎么也想不到，“以后”也许永远不会来。
美好的一天以意想不到的场面结束。
现实的巴掌，比海水拍打在脸的痛感更甚。
“……只有你消失，我们才能活……”
……
轻轻一推，将她从睡梦中拉出来，老者有力的嗓音由远及近，“丫头、丫头、丫头，该下车了。”
光怪陆离被应奶奶关切的脸替代，有初缓慢睁眼，脑子还有点迷蒙，注意到车窗外熟悉的街景，眼睛慢慢恢复清明，“……到了？”
“出发得早躲过堵车高峰。”应奶奶点头，不忘笑话她，“马上开学你得快点适应，别放假太久上学以后早起不来。”
有什么从脸颊边滑落，她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枕着厚厚的羽绒服，揉成一团从脖子到脸侧，以至于她睡这么久都没有脖子酸，更没撞到脸。
她拿着手里大出好几个尺码的衣服，“这是……”
“你实在睡得太沉了，喊了半天也不醒，罗桑就把外套给你垫着了。”应奶奶兀自念叨，交代几句就推开车门，“衣服给我吧他在搬行李，我去还给人家，你下来活动活动。”
像是验证自身存在一般，她意识到周身都被熟悉的草木香包裹，悄然无声但察觉时已经浸润发丝。
直到回到房间独自一个人，也久久不能散去。
应奶奶过来找她，见人直接和衣侧躺在床上睁眼愣神，以为她是累了，“才五点不到，先吃饭还是你再睡个会儿？”
“都行。”她回过神，不自在地轻嗅，迅速起身，“我先洗个澡。”